著花迟 作品

第692章 纯爱战士

  且说那杨炯自青州料理停当,星夜兼程,不敢稍歇,数日后风尘仆仆终抵登州。

  刚一入城,眼前景象竟与昔日大不相同,端的是焕然一新,一派蓬勃兴旺之气。

  但见那街衢之上,人烟辐辏,市廛喧嚣,非复旧时可比。道旁店铺鳞次栉比,幌子高悬,各色货物堆积如山,绫罗绸缎、瓷器漆器、香料药材、山珍海错,琳琅满目,晃得人眼也花了。

  往来行人更是形形色色,熙熙攘攘。有顶戴狐裘、辫发垂肩的契丹豪商,有身着皮袍、体格雄健的女真壮汉,亦有高冠博带、举止文雅的高丽儒生,更有短衣束发、矮小精悍的倭国浪人,乃至深目高鼻、卷发虬髯的大食客商,皆操着南腔北调,或高声议价,或低声密谈,将这登州城点缀得如同万国辐辏之海市,端的是“五方杂处,商贾云集”。

  吆喝声、驼铃声、讨价还价声,混杂着海风送来的咸腥气息,汇成一曲繁盛至极的交响。

  杨炯端坐马上,见此景象,心中亦不由暗赞王修之能,短短时日竟将登州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欣欣向荣,显是费尽了心力,一丝不苟。

  军队穿街过巷,径往那登州港行去。

  未至港口,先闻其声,但听那码头上人声鼎沸,号子震天,更有海浪拍岸、鸥鸟鸣叫之声不绝于耳。

  及至近前,豁然开朗,但见那海港之内,樯橹如林,帆影蔽日。大小船只首尾相接,几无隙地:有高耸如楼、彩绘华丽的远洋商船,正卸下堆积如山的异域奇珍;有坚固粗犷、满载鱼获的渔船,舱内银鳞闪烁;更有那形制威武、旌旗猎猎的官船战舰,静卧于碧波之上,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码头上,赤膊的力夫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货包往来如梭;精明的账房先生拨弄着算盘,高声唱数;水手们忙着升帆落锚,整理缆绳;更有巡城的兵丁持戈肃立,维持秩序。

  真个是“舳舻千里,商旅不绝”,一派繁忙兴旺的海疆大埠景象。

  杨炯目光扫过这壮阔海港,心中愈发满意,此等根基,正是他经略海疆、扬威异域的底气所在。

  军港位于商港之侧,自有重兵把守,壁垒森严。

  杨炯一行刚到辕门,早有那岳展闻讯,率领数名将佐急急迎了出来。这岳展生得虎背熊腰,面如重枣,浓眉阔口,一身戎装更衬得英气勃勃,只是眉宇间总带着几分憨厚执拗之气。

  见军队赶到,他上前几步,抱拳躬身,声如洪钟:“末将岳展,参见侯爷!火器辎重俱已装载上船,粮秣淡水亦补充充足,各船检修完备,皆泊于军港之内,只待侯爷令下,便可扬帆出海!”

  杨炯微微颔首,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亲兵,目光投向港内那几艘最为高大的楼船,见其上兵士肃立,秩序井然,桅杆上“梁”字帅旗迎风招展,心中更添几分把握,遂道:“甚好。传令下去,螭吻营即刻登船,于海程中休整待命!”

  身后亲兵领命而去,不多时,便见一队队精锐甲士,背负行囊,手持兵刃,步履沉稳,鱼贯登船,甲板上只闻整齐的脚步声与轻微的甲叶碰撞声,并无半分喧哗,显是杨炯治军之严,士卒之精。

  见士兵登船有序,杨炯心中稍定,便对身旁的岳展一摆手,引着他走向海边一处清静礁石。

  海风猎猎,吹拂着二人衣袍。

  杨炯望着眼前烟波浩渺、海天一色的景象,心中却盘桓着另一桩沉重心事。

  他与这岳展,虽说两家是世交,其父定国公与己父王梁王乃是结义兄弟,梁王为长,故而这岳展也算他半个世兄,然则两人性情迥异,交往并不算深。

  岳展性子耿直近迂,认死理,不通世故,更因去年娶了那六公主李清,愈发成了两家心中一桩心病。

  那李清跋扈奢靡,声名狼藉,更怀着他人的骨肉嫁入定国公府,此事在自己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

  偏这岳展对李清痴迷至深,浑然不觉,只当她是天仙下凡,百般维护。为此,定国公老泪纵横,曾亲至梁王府哭诉,几欲拔剑杀了那辱没门楣的公主,父子关系因此闹得极僵。

  梁王为息事宁人,也为保全定国公府颜面,更存了借刀除患之心,才将岳展塞入杨炯麾下,随军远征倭国,意在让他远离长安是非,开阔眼界,莫再沉溺于那虚妄的儿女情长。

  杨炯对此事,心中亦是矛盾。他深知瞒着岳展真相,于情于理皆有不妥,设身处地,若自己遭此蒙蔽,亦必怒发冲冠。

  然则岳展性情刚烈执拗,若骤然知晓,恐真会做出无法挽回之事,不仅自身前程尽毁,更累及定国公府清誉。

  每每思及此,杨炯便觉棘手。

  此刻海风扑面,涛声阵阵。

  杨炯收敛心神,寻了个话头,侧首问道:“展兄,在麟嘉卫掌管后勤粮秣辎重,诸事可还顺遂?与弟兄们相处如何?”

  岳展闻言,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拱手道:“一切都好,麟嘉卫的兄弟们都是热血汉子,爽快得很,我与他们共事,甚是投契,调度粮草军械,不敢说滴水不漏,却也尽力而为,未出大的纰漏。”

  杨炯点点头,目光依旧望着海面,似不经意般又问道:“嗯,那就好。此番远征,离家日久,可有什么不惯之处?或是……家中可有牵挂?”

  他这话问得颇有些深意,目光亦悄然留意着岳展的神色。

  岳展哪里听得出弦外之音,只当是兄弟关怀,脸上顿时漾开一片毫不掩饰的幸福光辉,声音都轻快了几分:“家中一切安好。清儿…清儿她时常有书信寄来,嘘寒问暖,报说家中诸事顺遂,腹中胎儿亦是康健安稳。

  清儿在信中说,就盼着我早日凯旋呢。我盘算着,待咱们踏平倭国,得胜还朝之日,许是能赶上孩儿呱呱坠地,那真是双喜临门了!”

  这般说着,眼中流露出无限憧憬,仿佛已看到娇妻爱子在家门翘首相迎的景象,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满足,几乎要溢出来,看得杨炯心头更是五味杂陈。

  杨炯暗自皱眉,心道此人竟是痴傻至此。他略一沉吟,决意再试探一二,便引经据典,绕着弯子说道:“展兄,古语有云,‘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间之事,有时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亦未必为虚。

  譬如那琼树玉枝,远观璀璨,近察或见虫蠹;又如那明珠美玉,光耀夺目,谁知内里是否有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