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蒲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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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泉州蒲宅。

  月色如水,将那泉州蒲寨高耸的院墙、繁密的屋脊镀上一层清冷幽辉,偶有浮云掠过,天地间便倏忽暗沉,旋即又复归澄澈,四下里虫鸣唧唧,更衬得这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偏是这极静之中,东北角墙根下,两个纤细身影紧贴着冰冷的砖石,屏息凝神,活似两只受惊的狸猫。

  那为首的少女,正是蒲家三小姐蒲徽渚,一身利落的墨绿劲装,乌发紧束,只簪一枚不起眼的银簪,一张小脸在月华下莹白如玉,此刻却绷得紧紧的,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滴溜溜乱转,既紧张又难掩兴奋,不时还因脚下石子硌了绣鞋而轻轻跺脚,显出几分娇憨。

  她身后半步,紧跟着的是贴身大丫鬟云岫,同样利落打扮,年纪略长些,眉目清秀,神色却沉稳得多,一手虚扶在小姐腰间,一手提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周遭动静,连墙头檐角几处护卫惯常藏匿的暗哨位置都了然于心。

  “云岫!”蒲徽渚压着嗓子,气息有些不匀,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你瞧那墙头,可……可没人吧?我方才运起‘踏月寻芳步’,贴着墙根溜过来,半点声息也无,定是瞒过那些瞌睡虫了!”

  她说着,脸上便浮起一层得意的小小红晕,仿佛自己真成了话本里飞檐走壁的女侠。

  云岫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心道小姐这“踏月寻芳步”方才险些踢翻墙根下养着睡莲的瓦缸,若非自己眼疾手快扶住,那“哐啷”一声早该把阖府护卫都招来了。

  可嘴上却只温声应道:“小姐轻功是极好的,只是这墙头高险,又兼湿滑,不如让奴婢先上去探个究竟?”

  蒲徽渚一听,小嘴一撇,顿觉被小瞧了,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立刻涌了上来,急道:“这有何难?爹爹教的‘攀云梯’我可练得纯熟了!你且看我手段!”

  言罢,也不待云岫阻拦,深吸一口气,双足在地面轻轻一点,踩着突起的树枝,身形便如一片被风托起的柳叶,借着力道几个腾挪,飘飘然向上纵去,姿态倒也轻盈曼妙,颇有几分侠女风范。

  蒲徽渚刚上墙来,心头正自得意,暗忖此番逃家一切顺遂,真是天助我也。

  谁知脚下那历经风霜雨雪的青苔着实滑溜得紧,她脚尖刚一沾瓦,便觉一股无可抗拒的溜滑之力传来,登时身形一歪,口中“哎呀”一声惊呼险些脱口而出,整个人便失了平衡,手舞足蹈地朝墙外栽去。

  这一下变故陡生,吓得她魂飞魄散,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精妙招式全忘到了九霄云外,只本能地闭紧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墙下的云岫早将小姐那点“纯熟”的斤两看得分明,早有防备。

  她低喝一声“小姐莫慌!”,身形如电般疾射而起,并非直冲墙头,而是精准预判了蒲徽渚下坠的方位,使了个“移星换斗”的身法,瞬间抢至下方。

  眼见小姐就要摔个结实,云岫双臂一展,使出“巧燕衔泥”的功夫,并非硬接,而是双掌柔劲一托一引,如同承接一片飘落的羽毛,将蒲徽渚下坠的巨力巧妙卸去大半,再顺势揽住她的腰肢,两人在半空中旋了小半圈,这才借着回旋之力,稳稳地、悄无声息地落在墙外松软的草地上,连草叶都未惊动几根。

  蒲徽渚惊魂未定,脚踩实了地面才敢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好端端站着,除了心跳如擂鼓,竟连发髻都未曾散乱半分。

  她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继而看向云岫,脸上那点惊吓迅速被一种“果然如此”的得意取代,拍着胸口小声道:“瞧见没?我就说没事!方才那一下……那一下是我故意试试你的反应!嗯,不错不错,云岫,你这‘巧燕衔泥’使得越发好了!”

  她煞有介事地点评着,努力维持着主子的威严,只是那微微发颤的尾音和红透了的耳根子,却将她的心虚暴露无遗。

  云岫心中暗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垂首恭谨道:“小姐神机妙算,奴婢这点微末功夫,全赖小姐平日指点。只是……”

  她抬眼飞快扫了下墙头,“此地不宜久留,方才动静虽小,难保不惊动耳聪目明之人。”

  蒲徽渚一听,立刻想起正事,那点小尴尬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快走快走!莫要功亏一篑!”

  说着便欲拔腿开溜。

  “小姐且慢!”云岫眼疾手快拉住她,“墙虽翻出,包袱还在里头呢!”

  原来方才情急之下,云岫为了接住小姐,那装着细软银钱和几件紧要替换衣裳的包袱,被她顺势抛回了墙内草丛里。

  蒲徽渚“哎呀”一声,懊恼地跺了跺脚:“这可如何是好?没了盘缠,我们难道去喝西北风么?”

  她小脸皱成一团,满是愁容。

  云岫却镇定道:“姑娘在此稍候,莫要出声,奴婢去去便回。”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已如一道青烟般贴着墙根游走,寻到包袱落点附近。

  只见她并不直接翻墙,而是深吸一口气,足尖在墙砖缝隙处连点数下,使出壁虎游墙的功夫,整个人紧贴墙面,竟似全无重量般悄无声息地向上“滑”去,动作迅捷而隐蔽,比方才蒲徽渚那花架子般的“攀云梯”不知高明了多少。

  须臾便至墙头,她屏息凝神,伏在阴影里观察片刻,确认安全,才如灵猫般探手一捞,精准地将草丛里的包袱勾起,随即又如落叶般轻盈飘落墙外,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干净利落,未惊起一丝尘埃。

  包袱失而复得,蒲徽渚喜笑颜开,拉着云岫的手连连夸赞:“好云岫,真有你的!回头……回头我定请你吃大餐!”

  云岫将包袱重新系好,低声道:“小姐的赏奴婢心领了,眼下还是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要紧。咱们需得尽快离开主街,出了城门,上了官道,咱们便算真个儿‘海阔凭鱼跃’了。”

  蒲徽渚一听“海阔凭鱼跃”,眼中顿时放出光来,仿佛已看见外面世界的精彩纷呈,方才那点惊险早忘得一干二净,雀跃道:“正是正是!走!”

  说着便拉着云岫就要往巷子尾奔去。

  岂料刚迈出一步,忽觉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低头一看,却是一截凸起的树根。

  她“啊哟”一声,重心顿失,整个人向前扑倒。幸得云岫一直留意着她,再次出手如电,一把拽住她的后衣领,才没让她摔个五体投地。

  饶是如此,蒲徽渚也已是狼狈不堪,发间那枚唯一的银簪“叮”的一声被甩落在地。

  “我的簪子!”蒲徽渚心疼地低呼,这可是她娘亲留下的旧物。

  她顾不得许多,俯身就要去捡。

  云岫却比她更快一步,弯腰拾起,迅速插回她略显凌乱的发髻中,低促道:“姑娘,簪子事小,若惊动了巡夜的家丁,咱们可就真走不脱了!你看那边!”

  她朝寨门方向一指。

  蒲徽渚顺着望去,只见远处似有几点灯笼火把的光影晃动,隐隐还有说话声传来,显然是巡夜队伍换班或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开始加强巡视。

  这一吓非同小可,蒲徽渚那点玩闹之心瞬间飞到九霄云外,小脸煞白,紧紧抓住云岫的手臂,声音都带了哭腔:“云……云岫,他们……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们了?我不想嫁给什么王爷!快跑快跑!”

  当下也顾不上什么小姐仪态、武功身法了,只凭着本能,拉着云岫深一脚浅一脚地就往巷子深处跑,活像两只受惊后慌不择路的小鹿。

  没走多远,一红衣妇人自巷子尾走出,手持火把,面色阴冷如霜。

  蒲徽渚见到此人,吓得一蹦老高,拉着云岫掉头就跑。

  “跑!我看你能跑去哪里!我已经让你姐夫将泉州城门都关了,没有他的手令,我看你怎么出城。”红衣女子冷喝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