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雪夜里的邮递员
雪夜邮途
民国二十六年深冬,长白山的雪像要把天砸下来。青川镇被暴雪封了整月,镇口那棵老松树的枝桠上积着半尺厚的雪,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落在雪地上连个声响都没有——冷得太彻底,连声音都被冻住了。
镇东的破道观里,林婉儿正蹲在炼丹炉旁添柴,她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道袍,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在外面的手腕细得像根冻萝卜。炉火把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能看见她眼下淡淡的青黑——这几天镇里接连死人,她跟着师父李承道去验过尸,那些僵硬如冰的尸体,总在她梦里晃。
“婉儿,把窗关上。”李承道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他背对着门坐在蒲团上,玄色道袍上沾着不少雪粒,头发用根木簪挽着,几缕灰白的发丝垂在脸颊旁。他手里捏着张黄纸符纹,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雪夜里的风,带着‘阴气’。”
林婉儿刚起身,就听见道观外传来马蹄声——这天气,竟还有人敢走雪路。她撩开窗纱一角,看见雪地里有个黑色人影,骑着匹瘦马,马背上驮着个鼓囊囊的邮包,邮包上的红漆“邮”字被雪盖了大半,只剩个模糊的边。
“是沈青。”林婉儿低呼出声。沈青是唯一敢跑青川镇邮路的邮递员,听说他三年前在雪地里丢了半条腿,落下个走路跛脚的毛病,可每次来镇上,脊背总挺得笔直。
道观门被推开时,一股寒风裹着雪灌进来,沈青拍了拍身上的雪,露出张冻得发紫的脸。他左眼下方有道浅疤,从颧骨一直划到下颌,是去年被雪崩里的碎石划的。他解下邮包,从里面掏出个泛黄的信封,递向李承道:“李道长,这是给你徒弟的信,从山下辗转了半个月才到。”
林婉儿心里一紧,伸手去接。信封是牛皮纸做的,边缘磨得毛糙,没有署名,也没有邮戳,只在封口处盖着个暗红色的符纹——和前几天死在暖炉房里的张屠户,身边那封“死信”上的符纹,一模一样。
“别碰!”李承道突然喝止,他快步走过来,用两根手指捏着信封的边角,眼神凝重,“这是‘锁魂符’,失传三十年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青也变了脸色,他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烟盒,手有点抖:“道长,不瞒你说,这已经是第四封了。前三个收信的,没一个活过三天,死的时候都跟冻透了似的,身边还撒着松针……”
话还没说完,道观外突然传来一阵尖叫。林婉儿跑到门口,看见镇西杂货铺的王掌柜家方向,冒起了一缕黑烟——王掌柜是十年前“邮银劫杀案”的目击者,前几天还跟人说,夜里总听见有人敲他窗户,问他“十年前的银子藏哪了”。
李承道抓起墙上挂的桃木剑,对林婉儿和沈青说:“走,去看看。”雪地里的脚印很快就被新雪盖住,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王掌柜家跑,林婉儿跑在最后,总觉得后颈发凉,像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王掌柜家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股烧炭的味道。李承道推开门,暖炉房里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王掌柜趴在暖炉旁的地上,脸朝下,双手还保持着添炭的姿势,可全身已经硬得像块冰,皮肤表面凝着一层薄薄的霜花,连眉毛上都挂着冰碴。
沈青蹲下身,拨开王掌柜手边的雪——是从门外带进来的,雪堆里散落着几根松针,还有半枚生锈的邮戳,上面的“青川镇”三个字,虽然模糊,却和他邮包里那枚旧邮戳一模一样。
“是你!”镇里的猎户赵阳突然从门后走出来,他穿件兽皮袄,脸上沾着雪,眼神凶狠地盯着沈青,“前三个死者都收到过你的信,现在王掌柜死了,身边还有你的邮戳,你就是凶手!”
沈青猛地站起身,邮包从他肩上滑下来,落在雪地里:“不是我!我今天刚到镇上,王掌柜死前我一直在道观,赵阳你可以作证!”
赵阳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我只看见你进了道观,没看见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再说,你的邮包谁都能碰,说不定是你提前把信塞进去的!”
林婉儿突然注意到,王掌柜的脖子上有一道极细的红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拉了拉李承道的袖子,指了指那道红痕:“师父,你看这个。”
李承道蹲下来,用指尖碰了碰红痕,又捻起一根松针,放在鼻尖闻了闻:“这不是山鬼索命,是人做的。红痕是勒出来的,松针上有‘寒骨散’的味道,至于这邮戳……”他看向沈青,“你的旧邮戳,最近有没有离过身?”
沈青想了想,脸色更白了:“三天前在山下的驿站避雪,邮包被人翻过,当时我以为只是丢了几块钱,没在意……”
李承道站起身,把那封给林婉儿的死信举起来,对着暖炉的光看了看:“这信封的黄纸里有夹层,里面藏着冰蚕线。凶手用掺了迷药的香让受害者昏迷,再用冰蚕线勒颈——冰蚕线遇体温会融化,只留下一道红痕,等尸体凉透,红痕也会消失,让人以为是冻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人:“而松针和邮戳,都是凶手故意留下的,目的是嫁祸给沈青,同时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镇外的废弃驿站。”
雪还在下,落在暖炉房的屋檐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林婉儿攥紧了手里的道袍衣角,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那封写给她的死信,封面上的符纹,好像比刚才更红了,像沾了血。
从王掌柜家出来时,雪下得更急了,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肉。沈青把邮包抱在怀里,跛着脚走在最前面,他左腿的旧伤在冷天里总隐隐作痛,此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冰碴上,疼得他额头冒冷汗。
“驿站离镇上有三里地,都是上坡路,咱们得走快点,天黑前得赶回来。”李承道走在中间,桃木剑斜挎在背上,玄色道袍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他回头看了眼林婉儿,见她冻得嘴唇发紫,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递过去,“裹紧点,那地方阴气重,别冻着了找东西。”
林婉儿接过围巾,羊毛材质的围巾还带着师父的体温,她往脖子里紧了紧,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赵阳身上。赵阳走在最后,兽皮袄的领子立得老高,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双沉沉的眼睛,不知在琢磨什么。刚才在王掌柜家,他一口咬定沈青是凶手,可师父揭穿手法后,他就没再说话,这沉默反倒让人心里发毛。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远处终于出现了驿站的轮廓。那是座百年老建筑,木头房梁已经发黑,屋顶的积雪压得很低,几扇窗户的玻璃全碎了,用破木板挡着,远远看去像个张着嘴的怪兽。靠近驿站时,林婉儿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雪的寒气,也不是木头的霉味,而是一种淡淡的、像烧过纸的焦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