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负重者的山顶
西山的路,比想象中更陡,也更长。
林薇走在前面,脚步轻快,浅蓝色的身影在绿意葱茏的山道上起落,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鸟。她甚至没有回头确认我是否跟上。我落后她五六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像一块被无形绳索拴着的、沉重的石头,又像一个多余而执拗的影子,死死黏着她的背影。背包里那几瓶廉价的水、那盒未能送出的巧克力,还有几件替换的衣物,此刻像灌满了铅,沉沉地坠着我的肩膀,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喉咙里的干渴被剧烈的喘息取代,每一次吸气,山间微凉的空气都像带着小刺,刮擦着灼痛的肺叶。
前方传来一阵嬉闹声。是周航和他那几个死党,还有几个隔壁班的男生。他们簇拥在一起,走走停停,不时爆发出夸张的笑声。周航那粗哑的嗓门尤其刺耳,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什么笑话,引得旁边的人前仰后合。笑声在山林间回荡,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令人烦躁的活力。
林薇似乎加快了脚步,想绕过这群喧嚣。但就在她经过时,周航那双小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她,也捕捉到了她身后那个沉默而笨拙的“尾巴”。
“哟!林大班花!”周航立刻拔高了嗓门,油腻的脸上堆满夸张的笑容,带着刻意的殷勤,“爬山呢?累不累?哥们儿帮你背包啊!”他作势要伸手去接林薇的包。
林薇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声音冷淡:“不用,谢谢。”脚步未停。
周航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旋即,他那双小眼睛就滴溜溜地转到了我身上,像发现了更有趣的猎物。嘴角咧开一个恶劣的弧度,声音拖得又长又响,生怕别人听不见:
“我说呢!原来有‘专属搬运工’啊!陈明!可以啊!”他故意把“专属搬运工”几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浓浓的戏谑,“啧啧,瞧这鞍前马后的劲儿!怎么着,林薇同学,咱陈明同志的服务,还到位吗?要不要再给您老人家捶捶腿?”
他身后的几个男生立刻爆发出心领神会的哄笑,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和林薇之间来回扫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看戏意味。
“周航你有病吧!”林薇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狠狠瞪了周航一眼,脸颊因为愤怒和羞恼染上薄红,眼神里充满了被牵连的厌烦。她不再停留,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片令人作呕的喧嚣。
哄笑声更大了。那些目光,带着嘲弄、鄙夷和赤裸裸的恶意,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裸露的皮肤上,刺进骨头缝里。我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沾满灰尘的旧球鞋鞋尖,汗水顺着鬓角流进脖领,又冷又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刺痛来抵御这铺天盖地的难堪。肩膀上的背包,此刻重得像一座山,压得我几乎直不起腰。
“喂!陈明!”周航却不肯放过我,他几步跨到我面前,挡住了去路,一股混合着汗味和廉价零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我,像在评估一件货物,“看你小子也挺能扛啊?帮兄弟个忙呗?”他不由分说,一把将自己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看起来死沉的双肩包从肩膀上扯下来,动作粗鲁地直接往我怀里塞!
“喏!哥们儿这包太重了,影响我发挥!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帮哥拎会儿!到了山顶请你喝——呃,”他瞥了一眼我背包侧兜里那瓶廉价的康师傅,故意拉长了调子,“请你喝瓶好水!哈哈!”
那沉甸甸的包撞在我胸口,带着猝不及防的力量。我下意识地用手接住,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屈辱和愤怒的洪流猛地冲上头顶!血液在太阳穴里疯狂奔流,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周航那张油光满面、写满恶意和优越感的脸变得模糊而扭曲。
凭什么?!
我几乎要吼出来,几乎要狠狠地把这该死的包砸回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胖脸上!
就在我全身肌肉绷紧、即将爆发的边缘——
前方不远处,林薇的背影微微顿了一下。她似乎被一块突出的石头绊了半步,身体轻轻晃了晃,随即稳住了。但她没有回头,只是抬手,用手背极其快速地、似乎有些疲惫地抹了一下额角。
这个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沸腾的怒火。张弛那套该死的“追光计划”和“提供价值”的魔咒,又一次在绝望的灰烬里死灰复燃。机会!她累了?她需要帮助?这是证明自己“有用”的唯一机会!刚才的屈辱和愤怒,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自虐的“表现欲”瞬间压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