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存在之思与语言革命(第2页)
诗歌第二节的"冇心"世界则展现了存在的消隐:"冇咗我,冇咗你/冇咗风韵,冇咗热头/睇唔番门坪屋企……"。值得注意的是消失的序列:首先是主体("我"、"你"),其次是文化特质("风韵")和自然元素("热头"即太阳),最后是家园记忆("门坪屋企")。这一序列揭示了现代人生存的悖论——当主体意识缺席时,连最私密的家园记忆也会消失。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在《空间的诗学》中指出,家宅是"最初的宇宙",而树科通过粤语"屋企"(家)和"门坪"(门前场地)这些充满地方生活气息的词汇,将这一哲学思考植根于具体的文化土壤中。
诗歌结尾的提问"喺有系冇??"(是在有还是没有呢?)将存在之思推向高潮。"旧时"与"家下"(现在)的对比,"望天打卦"(无奈等待)的状态描写,都体现了现代人在存在确定性上的困惑。这种困惑因粤语特有的疑问语气词"?"而显得更加真实可感——它不是一个抽象的哲学问题,而是浸透着方言使用者日常体验的具体困惑。诗人通过方言的语调、词汇和句式,成功地将存在主义的哲学思考转化为了可触摸的生活体验。
三、文化记忆的诗意重构
《有冇之间》的深层价值还体现在对方言所承载的文化记忆的诗意重构上。德国学者扬·阿斯曼将记忆分为"交际记忆"和"文化记忆",前者存在于个体间日常交流中,后者则通过文化形式得以长期保存。粤语作为岭南文化的活态载体,保存了大量中原古语和百越底层词,是文化记忆的活化石。树科这首诗通过激活这些记忆符号,在语言层面上实现了文化抵抗。
诗中"热头"(太阳)、"门坪"(屋前场地)、"屋企"(家)等词汇,都是岭南日常生活中正在消失的表达。全球化和标准化的推进,使得这些方言词汇逐渐被普通话词汇取代。诗人选择这些词汇入诗,实际上是在进行一场文化记忆的抢救工程。特别是"望天打卦"这一粤语习语的使用,既形象地表达了无奈等待的状态,又保存了岭南民间特有的占卜文化记忆。这种语言选择与德国思想家阿多诺"艺术是对逝去事物的拯救"的观点不谋而合。
从文化地理学角度看,《有冇之间》通过方言构建了一个独特的诗意空间。诗中"水"、"山"、"石屎"等意象勾勒出粤北韶关的地理特征——这座位于南岭山脉中的城市,既有秀美的自然风光,又在现代化进程中建起了大量混凝土建筑。诗人通过方言将这些地理特征转化为文化符号,使诗歌成为地方经验的诗意编码。美国人文地理学家段义孚提出的"恋地情结"(topophilia)在此得到了充分体现——人对特定地方的情感依附通过方言诗歌得到了升华。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诗歌中"家下仲望天打卦……"所体现的时间意识。"家下"(现在)与"旧时"的对比,展现了现代性冲击下方言使用者的时间体验。法国哲学家保罗·利科认为,叙事是时间体验的媒介,而树科通过短短三节诗,构建了一个关于文化记忆消失的微型叙事。诗中"转身"这一动作极具象征意义——诗人试图回望过去以理解现在,却发现只能"望天打卦",这种无奈恰是文化记忆断裂的生动写照。
四、方言诗歌的现代性突围
在当代文学语境中,《有冇之间》代表了方言诗歌寻求现代性突围的努力。这种努力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对语言权力的解构、对诗学传统的创新和对读者期待的挑战。
首先,这首诗通过粤语写作解构了标准语的权力垄断。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指出,标准语是国家权力通过教育系统强加的语言规范,而方言则被边缘化为"低等"语言形式。树科坚持用粤语表达哲学思考,实际上是在挑战这种语言权力结构。诗中"石屎"对"混凝土"的替代,"热头"对"太阳"的置换,都是对标准语命名权的争夺。这种争夺具有深刻的政治意味——当普通话成为国家统一和现代化的工具时,方言诗歌坚持了语言多样性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