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兮 作品

第282章 天光大亮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更冷,连风都裹挟着一股刺骨的湿气。

黎明时分,夜色尚未褪尽,白虎城外的树林里弥漫着一层薄雾,夜露凝结在枝叶上,偶尔滴落,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林间的小路蜿蜒曲折,泥土湿润,踩上去会留下浅浅的脚印。

此时,一道人影正缓步行走在这条路上。

那人的身形并不高大,骨瘦如柴,像是常年不见阳光,又像是被什么东西侵蚀过一般。

蓬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发丝间夹杂着枯叶和泥土,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身上几乎未着寸缕,只在腰间缠着几块破旧的布条,勉强遮住身体。

脚上没有鞋袜,赤裸的脚掌踩在潮湿的泥地上,脚趾间沾满泥土,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身上也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又像是被某种不祥的力量浸染过,动作缓慢而僵硬,仿佛每走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力气。

就在那人即将走出树林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抬起手,拨开遮在脸前的乱发,露出一张女子的脸。

那张脸苍白而阴冷。

就在这时,天空之上忽然闪过一抹黑影。

一件空荡荡的黑袍斗篷从半空中飘落,像是被无形的风吹动着,摇摇晃晃地朝她飞来。

女子抬起头,阴冷的目光锁定在那件黑袍上,眼神变得更加森寒,还夹杂着一丝无奈。

黑袍飘至她身前,她猛地伸手,一把抓住,动作凶狠而果断。

她将黑袍抖开,迅速披在身上,宽大的布料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兜帽很大,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

现在,她已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剩下一个漆黑的身影,散发着更加浓重的阴冷气息。

她继续向前走去,终于踏出树林。

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白玉庭院静静地矗立在黎明前的昏暗之中,庭院四周环绕着低矮的白玉栏杆,雕花精致,在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黑袍人的步伐依旧缓慢,可诡异的是,她仅仅迈出几步,便已来到庭院门前。

她伸手,一把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

庭院内,樱花树下,白泽正坐在石桌旁,神色平静。

他的身旁,白九静静地坐着,气质清冷如霜。

白九抬眸,望向门口,只见一道黑袍身影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她轻轻拉了拉白泽的衣袖,低声道:

\"她来了。\"

白泽抬眸,目光始终未从黑袍人身上移开,直到对方在他面前坐下。

庭院内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樱花树的沙沙声。

白泽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如何?\"

黑袍下,一道中性的声音传来,冰冷而压抑,像是从深渊中挤出的回响:

\"你说呢?!\"

白泽反问道:\"我怎知?\"

他话音未落,黑袍人的手掌已“啪”的一声重重拍在石桌上,白九见状,眼底泛起一丝怒意。

\"你非要如此?\"黑袍人继续开口。

白泽再次反问:\"我非要如何?\"

黑袍人突然欺身上前,兜帽阴影里闪过一双阴冷眼眸,\"你以为,还能护着那个女人多长时间?!\"

白泽忽然笑了,他拾起茶壶给空杯续水,蒸腾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织成薄纱:\"我可什么都没干。\"

\"那你坐在这里干什么?!\"黑袍人猛地指向白九,冷声质问道,\"难不成只是为了她!?\"

白九的睫毛颤了颤,看向白泽,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来此确实只为和故人饮茶赏花。\"白泽吹开浮叶的力度恰到好处,既没惊动花瓣,又让茶香漫过石桌。

他继续解释:\"并非为了护着谁。\"

白九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却听见黑袍人发出冷笑:\"你放屁!等那个女人去往南海,你是不是也要跟随?\"

白泽淡淡开口道:\"你已知晓,何必多问?\"

\"为什么?\"黑袍人愤怒无比,\"我明明是在帮她!她不属于这里!\"

白泽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锋芒:\"她既然不属于这里,为何直到现在还未曾消失?\"

黑袍人的兜帽剧烈晃动起来:\"还不是你为她遮蔽了天机?!可你还能坚持多久?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一片樱花落在两人之间的裂缝里,瞬间枯萎。

白泽突然向前倾身,发丝垂落遮住眼睛:\"若你能帮我,我们二人便能保她继续留在这里。\"

黑袍人发被气笑了,笑声震得满树樱花暴雨般坠落:\"我帮你?那你怎么不来帮我?\"

白九听着二人的对话,云里雾里。

她本不想多问,但此时实在是有些好奇,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白泽听到白九的问题,微微叹气,他顿了顿,终于开始解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语气非常平静:\"她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故人,名为‘天眼’,她在很久以前就曾预见过,人间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这场灾难之后,整个天下将不再有真正的生灵,死亡将会主宰一切。于是我便来到人间,试着寻找一些可能的变数。却从未成功。\"

白泽继续道:\"然而,就在大约十年前,我正以竹简为介,掐算极北之地的局势时,偶然间窥探得一丝希望,只是,那希望如萤火般渺小,转瞬即逝。我便以奇门术法强行推演天机,花了整整六年光阴,终于推算出当初那转瞬即逝的一点希望在哪里,她就在一个可能的未来里。\"

黑袍人听到这句话顿时冷哼一声。

白九则眉头紧皱,似乎在努力的理解白泽所说的话。

\"可六年光阴已经过去,未来早已发生了无数改变,那丝希望或许早已破灭。\"

白泽的声音依然平稳。

\"我唯有一个办法能再次看到那一丝希望,便是进入‘岁月长河’之中,‘岁月长河’乃天道之禁地,人之身躯进入不得,只能以‘阳神’强行进入,幸运的是,我最终还是再次见到了那丝希望。\"

白泽的眼眸深邃如古井,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初岁月长河里的场景。

他继续道:\"那希望竟然是个仅凭自身术法便独自闯入岁月长河的女子,我不知她的目的为何,也不知她为何能进入岁月长河,但我自知,不论她在做什么,我都应该助她一臂之力。”

说到这里,白泽抬眸望天。

“于是我强行遮蔽天机,这样她才能在岁月长河中任意行走,而不受天道反扑。最终,她从岁月长河中走出,来到了这里。\"

黑袍人突然忍不住厉声打断:\"白泽,你当初做那些之前,可曾问过'说法'?你可曾问过他,你做的这些,会产生善果还是恶果?\"

白泽的银发在风中微微飘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石桌,神色平静:\"我不曾问过。\"

黑袍人猛地攥紧拳头,斗篷无风自动:\"你应该问!\"

白九雪白的睫毛轻轻颤动,她转头望向白泽,雪白清澈的眸子里盛满疑惑:\"你说的那个希望,到底是谁?\"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说她从岁月长河中走出,来到了这里,又是何意?她之前又在哪里?\"

白泽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抬手斟茶,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玉杯中打着旋儿。

他的声音温和而笃定:\"她是个名叫静姝的女子,生来便拥有一种极为特殊的神力,我认为,她的出现是有原因的。\"

茶杯中的热气升腾而起,在白泽面前形成一道薄雾。

他的目光穿透雾气,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景象:\"岁月长河并非是一个具体的地方,而我说的'这里',亦是如此。\"

白泽指尖轻点茶杯,涟漪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这个名为静姝的女子,正是来自二十多年后的白虎城。她凭借自身的神力,进入了岁月长河,违抗天道,再加上我为其遮掩天机,成功的来到了这里,而这里对于她来说应当称之为‘过去’,这里是不属于她的世界,一个她本不该存在的世界。\"

此言一出,白九雪白的眸子瞪得极大,眉头紧紧皱起:\"你是说,她...来自‘未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白泽微微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这怎么可能?!\"白九眼神中满是不敢相信。

她在这世间已经存在了千百年,却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

\"这样的人,岂能任由其肆意妄为?\"天眼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白泽,你知道,天地再大,也不可能容得下她,她最终不会有好下场。\"

\"未必。\"白泽轻轻拂袖。

\"未必?\"天眼的声音陡然拔高,\"当你最后遮掩不住天机时,你可知道她将会面对何等存在?你这是在害她!\"

白泽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如刀:\"以一人换天下人,有何不可?\"

天眼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讥讽:\"有她出现的那个未来,根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未来,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是你自己硬生生捏造出来的!\"

她猛地再次拍向石桌:\"她根本是不可能存在的一个人,你真指望一个不存在未来里的一个不存在的人来到这里拯救苍生?!这就是你的'智慧'?简直可笑至极!\"

白泽不慌不忙,语气平淡的反驳道:\"她有名有姓,有情有感,有根有萍,何来不存在一说?\"

\"白泽!\"天眼彻底怒了,\"你放你娘的屁!\"

这句粗鄙的话语从天眼口中说出,显得格外诡异。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她的出生,她的命运,都是你安排的!若她得知一切后,谁还会接受她?她迟早会变成一个疯子!\"

白泽闻言忽然放声大笑,笑得银发披散,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情:\"天眼,你总是如此,看得见过去未来,却看不见人心!她的一切或许都是假的,可她对这个世界的感情却是真的,你才是那个会变成疯子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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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

当李当归睁开眼时,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下云朵般柔软的床榻——这风雨楼的床铺确实比百草堂的硬板床舒服太多。

他慵懒地伸展四肢,丝质被褥滑过肌肤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叹息。

虽然昨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但此刻浑身都透着舒畅,困意全无。

他盯着头顶朱红色的床帐发呆,试着让自己先稍微清醒一下,顺便想一想今日准备做什么。

可正当他准备起身时,一阵细小的细微摩擦声让他突然僵住,少年仔细一听,却听到枕边似乎传来另一个清浅的呼吸声。

李当归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神泛起疑惑,一动都不敢动。

他保持着半抬脖颈的姿势,眼珠缓缓转向身侧,余光中,只见一截雪白纤细的后腰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像一弯新月嵌在锦绣堆里。

女子侧卧的背影曲线如山峦起伏,贴身短衣根本遮不住优美的轮廓,腰际露出一指宽的肌肤,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枕上,有几缕还调皮地搭在他枕边,散发着淡淡的杜若香气。

他的床上,竟躺着一个女子?!

\"咕咚\"——李当归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他触电般扭回头,后脑勺重重砸回枕上。

少年死死闭着眼,耳根烧得发烫,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开始努力的思考昨夜发生的事。

可他一下子就都想起来了,确认自己睡觉之前床上没有别人,而且,自己也绝对没有走错房间,那么,面前这个人是谁?

李当归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一个大胆的猜测如野火般在心头蔓延——难道是宁芙?

这个念头刚起,他的心脏便剧烈跳动起来,像是要撞破胸膛。

昨夜濯缨池畔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宁芙湿漉漉的长发贴在雪白的肩头,那双总是含着霜雪的眼眸在水雾中竟显出几分柔软。

她捂住自己眼睛时,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一直烧到心底。

若真是她...

李当归喉结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