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二〇二五·暖粥(下)(第2页)
他抱着包裹的手臂,在不知不觉中又放松了一些。身体微微向后,更深地陷入藤椅那熟悉而陈旧的弧度里。一种沉重的、疲惫到极致的松弛感,伴随着这人间烟火气的包裹,缓缓地浸润着他。这不是快乐,也不是释怀,而是一种在巨大悲伤和冰冷责任重压下,暂时获得的、极其珍贵的喘息。就像长途跋涉的旅人,在风雪肆虐的荒野中,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遮蔽的、燃着微弱火堆的岩洞。虽然寒冷依旧,前路迷茫,但这片刻的暖意和遮蔽,足以支撑他继续走下去。
晓晓端着一个小托盘进来了,上面放着一碗刚出锅的面条。面条煮得恰到好处的软烂,汤头清澈,飘着翠绿的葱花和几点油星,热气腾腾。
“赵爷爷,面好啦!陈姨特意给您多煮了一会儿,软乎着呢!”她把碗小心地放在赵师傅面前的小凳上,又放上一双干净的竹筷。
面条的香气混合着葱油的味道,霸道而温暖地扑面而来。赵师傅的目光落在碗上,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热气。他沉默了片刻,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拿起了筷子。这一次,手指的颤抖几乎微不可察。他挑起几根面条,吹了吹,小心地送入口中。面条入口即化,带着面食特有的甘甜和汤底的咸鲜,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带来一种熨帖的舒适感。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依旧迟缓,但专注而认真。
晓晓没有立刻离开,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离赵爷爷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老人吃面。阳光从她背后的门口照进来,给她年轻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安静地陪着,像一株向阳生长的小草,无声地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赵师傅吃着面,偶尔抬起浑浊的眼睛,目光会掠过晓晓安静的侧影,掠过门口透进来的那片明亮的阳光,掠过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当目光扫过木箱时,他眼底深处那根无形的冰刺——那把黄铜钥匙所象征的恐惧和抗拒——似乎又淡去了一些。它依然存在,像一道陈年的伤疤,但在这碗热汤面散发的暖意和少女安静的陪伴中,那伤疤带来的刺痛感,变得遥远而模糊了。
一碗面条下肚,额头上又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赵师傅放下碗筷,身体向后靠去,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的叹息。那叹息里,带着食物带来的满足,带着疲惫的松弛,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生活本身温柔包裹的脆弱感。
他再次低下头,将脸轻轻贴在怀里的靛蓝包裹上。包裹冰冷依旧,那沉重的秘密和责任也未曾减轻分毫。但此刻,这冰冷和沉重,似乎被胃里的暖汤面、被脚底残留的泡脚暖意、被晓晓安静的陪伴、被陈姐灶台间永不熄灭的烟火气……被这平凡日子里点点滴滴汇聚起来的暖流,悄然中和了。它不再是唯一吞噬一切的寒渊,而更像一块需要被体温焐热的沉铁,一块承载着故人嘱托与无尽谜团的、冰冷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