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遗物有声 未语千钧(第2页)
晓晓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撞出胸膛。她屏住呼吸,像触碰易碎的琉璃,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捏住册子边缘,将它从丝绒衬里和冰冷的刀具缝隙中轻轻抽了出来。册子很薄,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难以估量的重量。
她坐到床边,将册子放在膝头,指尖因为激动和一种莫名的敬畏而微微颤抖。她定了定神,终于翻开了第一页。
纸页泛黄、薄脆,带着一股陈年纸张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微弱樟脑的气息。映入眼帘的,是工整而略显拘谨的钢笔字迹,蓝黑色的墨水,有些地方因为年代久远而微微洇开、褪色。开篇的日期,赫然是几十年前的一个冬日。
“……一九五三年,腊月廿三。雪霁。晨起,檐下冰凌如剑。所里任务重,新绘的‘清河闸’总装图,三处关键尺寸复核,与王工意见相左,争执半日。图纸乃工程筋骨,尺寸毫厘,关涉下游万顷良田安危,断不可含糊迁就。据理力争,终以吾方案为准。然王工面色不豫。晚归,志远尚在襁褓,啼哭不止。玉芬(晓晓知道这是秦志远母亲的名字)产后体虚,抱儿倚门望吾归,面有忧色。吾心甚愧。然国之重器,岂容私情懈怠?唯愿稚子长成,能明此心……”
晓晓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工整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书写时笔尖的力度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她继续往下翻。纸页沙沙轻响,如同开启了一扇通往尘封岁月的门。
“……一九五九年,秋。大旱。‘跃进渠’引水工程急如星火。吾率队勘测,宿于野地,蚊虫如雷。图纸于暴雨中几毁,与赵卫国(赵师傅?)以身为盾,护图于怀。泥水浸透,图纸幸得保全。赵卫国高烧三日不退,犹记挂图纸干燥否。此子心性坚韧,虽为后勤,实具匠心。图纸即吾等之命脉,工程之魂魄,宁舍此身,不可失图……”
“……一九七六年,七月廿八。地动山摇。所塌一角,幸未伤人。然档案室倾覆,数十年图纸资料尽埋于瓦砾。余震未绝,众人皆退避。吾与志远(那时秦志远应已成年参加工作)冒死抢入,以手扒砖石,十指皆破。终救出核心图纸数十卷。志远手背为断木所伤,血流如注,竟浑然不觉,唯紧抱图纸于怀,神色坚毅如铁。吾儿……终知图纸之重矣。心甚慰,亦甚痛……”
“……一九八八年,志远升任总工。吾将珍藏之‘太行水库’原始手稿赠予。彼时彼地,测量仪器简陋,全凭人力与目力,一笔一划,皆心血凝成。告之曰:‘图在,则心在;心在,则业在;业在,则民安国泰。’吾儿双手捧图,指尖微颤,目光沉沉,良久无言……”
字字句句,力透纸背。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情,只有最平实的记录,却如重锤般敲击着晓晓的心脏。她仿佛看到年轻的秦观山在简陋的工棚里,在摇曳的油灯下,一笔一划,将山河的脉络、工程的筋骨、生命的重量,都倾注在那一张张薄薄的图纸上。看到他为了一个尺寸的精确,与人据理力争的执拗;看到他为了保护图纸,在暴雨中、在余震里,以血肉之躯相护的决绝;看到他看到儿子理解图纸之重时,那份深藏的欣慰与不易察觉的心痛……“图在,则心在;心在,则业在;业在,则民安国泰。”这十二个字,如同烙印,深深地刻进了晓晓的灵魂深处。这不是简单的技术传承,这是浸透骨髓的责任,是融入血脉的信念,是秦观山穷尽一生、以身践行、并期望子孙后代永志不忘的家风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