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钝刃(下)(第2页)
他艰难地从小马扎上站起身,将那把磨好的刀,连同其他几件工具,一件一件,极其珍重地放回那个深褐色的旧木匣里。最后,他拿起那块靛蓝色的旧包袱皮,一层一层,缓慢而仔细地将木匣包裹起来,四个角依旧打着方方正正、一丝不苟的结。
做完这一切,赵师傅才转过身,面对着藤椅里的秦观山。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重新包裹好的靛蓝色包裹,用双手捧着,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郑重,递到了秦观山面前。
秦观山枯瘦的手从毯子下抬起,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个包裹。那熟悉的重量和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带着磨刀石的气息和冰冷的金属寒意。他将包裹放在自己腿上,枯槁的手指一遍遍抚过那旧布上挺括的折痕和方正的结,动作缓慢而轻柔。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暮色,落在赵师傅那张被风霜蚀刻得沟壑纵横的脸上。两个老人再次无声地对视着,浑浊的眼眸里都映着对方同样苍老的影子。
许久,秦观山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串极其含混、沙哑、几乎难以辨认的音节。那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刀……口……钝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涌动,最终凝结成一种近乎洞悉的了然,一字一顿,异常清晰:
“……该……歇……歇了……”
赵师傅佝偻的身影猛地一震,如同被这句话狠狠击中。他拄着拐棍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泛白。他死死地盯着秦观山的眼睛,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骤然翻涌起剧烈的、无法言说的情绪——震惊、痛楚、不甘,最终,所有的风暴都归于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认命般的沉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空洞的“嗬嗬”声。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对着藤椅里的秦观山,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他那早已无法挺直的腰。
那鞠躬的动作缓慢而滞重,带着一种耗尽生命最后气力的庄严。当他终于直起身时,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他不再看任何人,默默地、艰难地背起他那沉甸甸的帆布工具包,拄着拐棍,一步一步,拖着滞重的脚步,向着院门口走去。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将他佝偻的背影拉得又细又长,像一个被时间压垮的、孤独的问号,最终融入了门外的暮色里,消失不见。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寒风穿过光秃的枣树枝桠,发出呜咽般的低鸣。秦观山依旧抱着腿上那个靛蓝色的包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袱皮上那个方正的结。他微微仰起头,目光空洞地望着赵师傅消失的院门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沉甸甸地笼罩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