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29章 (上)(第2页)

他握着这把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刀,像握着一块滚烫的烙铁,又像握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步一顿地挪向门口。陈姐刚把洗好的衣服晾到生活阳台上,听到动静,诧异地回过头:“秦老?您这是……”

秦观山没有看她,目光直直地盯着大门的方向,喉咙里滚出一个含混却异常清晰的音节:“下。” 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陈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放下手里的衣架,快步走过来,想接过他手里的刀:“您要磨刀?给我吧,我帮您拿下去给赵师傅。”

秦观山的手臂却异常固执地往回收缩了一下,避开了陈姐的手。那握着黄铜刀柄的手指攥得更紧,骨节嶙峋地凸起,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来守护这点微末的、属于自己的念想。他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透出一种近乎倔强的光,像深潭底被搅起的泥沙。

陈姐的手停在半空,看着老人紧抿的、微微下撇的嘴角和那双固执的眼睛,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不再坚持,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我扶您下去?外面风大,路滑。”

这一次,秦观山没有拒绝。他微微点了点头,任由陈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一条胳膊,另一只手依旧死死地握着那把老旧的修脚刀。每一步踏出,都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无形的巨石。电梯平稳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行的微鸣。秦观山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微微喘息,目光低垂,只看着手中那把刀。黄铜的刀柄在顶灯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晕,那小小的“秦”字,在他眼中模糊又清晰。

单元门一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外面鲜活嘈杂的市声猛地灌了进来。秦观山下意识地眯起了眼,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但握着刀的手却更紧了。陈姐搀扶着他,小心翼翼地走下最后两级台阶,朝着梧桐树下那个小小的磨刀摊挪去。

磨刀石摩擦钢铁的“嚓嚓”声越来越响,带着一种粗粝的生命力。赵师傅正埋头对付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剪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旁边已经排了两三个人: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篮子里放着把切菜刀;一个穿着厚棉袄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把园艺剪;还有一个穿着小区保安制服的小伙子,袖子上蹭着灰,手里拎着一把豁了口的工兵铲。

“哟,秦老!” 最先看见秦观山的是那个保安小伙子,他认出这是小区里那位深居简出的百岁老人,脸上立刻堆起惊讶又带着点敬意的笑容,“您老也来磨东西啊?这风大的,您当心!”

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也转过头,眯缝着眼打量了一下,认出是顶楼那个“大教授”,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秦老,您也来啦?赵师傅手艺没得说,磨得比新买的还快!”

赵师傅闻声抬起头,看到被陈姐搀扶着、颤巍巍走来的秦观山,还有老人手中紧握的那把式样奇特的旧刀,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惊讶。他放下手里的剪刀,在小马扎上微微欠了欠身:“秦老哥,您……您这是?”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有些沙哑。

秦观山在众人的目光中停下脚步,寒风卷起他稀疏的白发。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伸出那只紧握着修脚刀的手。动作缓慢而滞涩,仿佛托举着千钧重担。那枯瘦的手在冷风中微微颤抖,刀柄上温润的黄铜光泽与他手背上松弛的皮肤、凸起的青筋形成刺目的对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把式样古老、刀刃已显磨损的修脚刀上,周围嘈杂的市声似乎在这一刻都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