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2章 撕去的日子(下)(第2页)

“嘎吱——”

又是那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这一次,并非来自手环。秦观山依旧闭着眼,枯瘦的手指却在膝盖上那柔软的家居裤面料上,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听见了。那声音来自窗外,来自楼下那个被小张提到的、正在小区里磨刀的赵师傅的方向。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古老而单调的韵律:“磨——剪子嘞——戗——菜刀——!” 吆喝声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双层玻璃,像一根坚韧的丝线,猛地刺破了室内那层由科技和寂静构筑的厚膜。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几十年前,甚至更久远的岁月里,这声音曾经是城市街巷里流动的背景音。他记得小时候,听到这吆喝声,母亲会翻出家里用钝的菜刀剪刀,他则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看那磨刀师傅坐在小马扎上,往青石条上淋点水,刀刃在上面来回推拉,发出“嚓嚓”的、带着火星的声响。那声音,那场景,连同磨刀石上飞溅的水珠和铁屑的气息,早已沉入记忆的深潭,此刻却被这遥远的、带着市井烟火气的吆喝声,硬生生地拽了出来,带着陈年的尘土味,猝不及防地撞在心上。胸腔里某个被遗忘的角落,似乎被这声音轻轻叩击了一下,传来一阵细微的、带着酸涩的震动。

他依旧闭着眼,身体纹丝不动,仿佛沉睡。只是那搁在膝盖上的、枯枝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柔软的裤料,留下几道细微的褶皱。

窗外的吆喝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冬日傍晚的寒风里。客厅里又只剩下死寂。扫地机器人不知何时已回到角落的充电座上,幽蓝的光熄灭了。秦观山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越过冰冷的玻璃,投向楼下那片被暮色笼罩的花园小径。刚才磨刀师傅停留过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几片枯叶被冷风卷起,打着旋儿。一个穿着臃肿羽绒服、戴着毛线帽的身影——是负责这片区域保洁的李婶——正佝偻着腰,费力地将一个笨重的绿色垃圾桶往不远处的集中点拖拽。她动作缓慢,每拖动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秦观山默默地看着,看着李婶终于把桶推到位置,直起身,捶了捶后腰,又抬头望了一眼他这栋高楼的方向,眼神里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有日复一日劳作后的麻木和疲惫。然后她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工具房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秦观山收回了目光。他慢慢抬起手,枯瘦的手指再次伸向旁边矮几上那本摊开的平板电脑。指尖在光滑冰冷的屏幕上滑过,最终落在那鲜红的、巨大的“30”上。

这一次,他没有停顿。

指尖用力,在屏幕上那个数字的位置,向左猛地一划!

屏幕上的日历页无声地翻过,鲜红的“30”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同样鲜红、同样巨大的——

29。

他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渐次亮起的灯火,将微弱的光线投射进来,在他脸上留下明明暗暗的斑驳光影。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被岁月反复揉搓又摊开的老旧纸张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潭沉寂了太久太久的死水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