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茧屑簌簌(下)(第2页)
秦观山依旧深深地垂着头,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奔流。他枯瘦的手指在晓晓温热的小手下,依旧微微颤抖。然而,在那无边的酸楚和汹涌的泪海之下,在那颗被百年孤寂冰封已久的心脏最深处,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暖流,正如同初春时节冰封河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固执地、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坚冰,缓缓地弥散开来。那暖流源于脚掌被儿子小心翼翼托握的温度,源于那“沙沙”刮削声中蕴含的、笨拙却无比沉重的温柔,源于手背上那滴滚烫的泪水,更源于此刻覆盖在他枯槁手背上、那只小小的、带着生命热力的手……它们汇聚成一股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力量,在冰冷的废墟中,点燃了一簇微末的火苗。
窗外,城市的暮色四合,万家灯火次第点亮,汇成一片巨大而沉默的星河。星河之下,这间寂静的客厅里,时间仿佛凝固在这无声的泪水和那单调的“沙沙”声里。一个跪在地上,一个深陷沙发,一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旁,三代人之间隔着漫长岁月的沉默与疏离,却被一把古老的修脚刀、簌簌剥落的茧屑和一只小手传递的温度,连接起一条微弱而坚韧的、流淌着血泪的纽带。那纽带,无声地诉说着生命传承的密码,诉说着迟来的理解,诉说着在岁月尽头,终于被唤醒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最笨拙也最深沉的回响。
刀锋终于停歇。
秦志远缓缓地、仿佛耗尽全身力气般,放下了手中的修脚刀。他依旧单膝跪着,双手依旧轻柔地托着父亲那只脚。厚厚的老茧被细心修去,边缘变得平滑,露出底下苍白却柔软的皮肤。他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温热毛巾,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仔细地擦拭着父亲的脚掌,拭去残留的茧屑,也拭去自己滴落在上面的泪痕。
秦观山终于缓缓抬起了头。泪痕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如同干涸的河床重新流过溪水。他浑浊的目光先是落在儿子低垂的、同样布满泪痕的脸上,又缓缓移向那只被仔细擦拭过的脚。脚掌上那顽固的、如同盔甲般的硬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轻松感,一种被卸下无形重负的轻盈。最后,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转向身侧,落在那只依旧覆盖在他枯槁手背上的、小小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