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2章 活水纹的悲鸣(一)(第2页)

峡谷的风,永不停歇。它穿过嶙峋的怪石,发出时而呜咽、时而尖啸的声响,像无数亡魂在齐声悲歌。这声音,是二十五年里老杰克唯一的背景音,早已融入他的血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习惯了这风的哭嚎,习惯了岩洞的冰冷,习惯了望远镜目镜压在眼眶上的钝痛,习惯了每一次黎明眺望后,那刻骨铭心的、新的失望带来的空洞。两千七百三十次失望,像两千七百三十把钝刀,缓慢地、持续地切割着他早已麻木的灵魂。他像一块被遗弃在荒漠深处的顽石,沉默地对抗着风沙,对抗着时间,对抗着整个世界的遗忘。

第二十五年零三天。一场酝酿了许久的、堪称狂暴的雷雨,终于撕开了红岩峡谷上空铅灰色的厚重云层。雨水不再是吝啬的几滴,而是像天河倒灌,狂暴地倾泻而下。粗大的雨鞭抽打着裸露的岩壁,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浑浊的泥浆从高处奔涌而下,汇聚成一条条狂暴的黄色土龙,在峡谷底部横冲直撞。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雨停后的第三天,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野火般烧遍了墓碑镇,也烧到了老杰克栖身的岩洞——峡谷西侧,一段早已废弃多年、被岁月和塌方掩埋得严严实实的旧矿道,在暴雨引发的山洪和泥石流的猛烈冲刷下,竟然被硬生生冲开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镇民们在清理那散发着浓重土腥味和朽木气息的淤泥时,竟意外地刨出了一具人类的骸骨!

骸骨蜷缩在矿道最深处,紧贴着冰冷的岩壁。它的姿态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头骨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死死地抵着坚硬的岩石,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用尽全身力气去感知、去倾听岩壁另一侧的世界。而那只早已化为白骨的右手,五指张开,指骨以一种扭曲的、近乎嵌入的方式,深深地抠进了岩壁一道狭窄的缝隙里!仿佛那缝隙中藏着唯一的生机,是他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抓住的救命稻草。

就在那指骨死死抠住的岩缝深处,在淤泥和碎石之间,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反光,刺破了现场的阴郁。那是一块婴儿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石英晶体。它被小心翼翼地抠了出来,在雨后清冽的阳光下,显露出其内部令人惊异的秘密——无数条纤细、复杂、如同活物般蜿蜒流淌的金色纹路,在纯净的晶体内部清晰可见!那纹路,竟与传说中矿脉图上的标注惊人地相似!

消息传到老杰克的岩洞时,他正像往常一样,坐在那架浑浊的望远镜前。当听到“骸骨”、“指骨抠进岩缝”、“金色纹路的石英”这几个词时,他那如同石雕般凝固了二十五年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震!浑浊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几乎熄灭的执念之火,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却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甚至撞倒了身后的木凳。他看也没看那架陪伴了他二十五年的望远镜,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衰老孤狼,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岩洞,朝着峡谷西侧,朝着那被洪水撕开的旧矿道口,踉跄奔去。

旧矿道口围满了人。窃窃私语声、叹息声、还有压抑的啜泣声混杂在一起。当老杰克那枯槁、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人群外围时,所有的声音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无数道目光——惊疑的、同情的、怜悯的、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聚焦在他身上。

老杰克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瞬间就锁定了矿道深处那片被清理出来的区域,锁定了那具蜷缩在岩壁下的、小小的骸骨。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一丝颤抖,径直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又像踩在二十五年的时光碎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