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韩非之死
李斯所不知道的是,对于嬴政来说,其实灭亡赵国的愿望远大于韩国。
嬴政早年间曾经在赵国做过质子,在他三岁的时候,秦赵交战,秦国的武安君白起杀死了赵国的二十万降卒。
整个长平之战,赵国损失了四十万士兵,赵国几乎家家都有人战死,因此对于秦国人的怨恨到达了顶点。虽然他跟着母亲赵姬,在娘家人的保护下勉强留存了性命,但是赵国人的威逼凌辱在他心中早就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韩非的书册很快呈了上来,嬴政叫来小内侍,念给自己听。
“臣敢言之:往者齐南破荆,东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韩、魏,土地广而兵强,战克攻取,诏令天下。
“齐之清济浊河,足以为限;长城巨防,足以为塞。齐,五战之国也,一战不克而无齐。由此观之,夫战者,万乘之存亡也。且闻之曰:削迹无遗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
“齐国什么时候强过,朕怎么不记得。”嬴政说,他看着小内侍。
小内侍害怕触怒了秦王,低着头,不敢回话。
“算了,和你说你也听不懂。”嬴政说,“你继续念吧。”
“是,”小内侍回答。
“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取洞庭、五湖、江南,荆王君臣亡走,东服于陈。当此时也,随荆以兵,则荆可举;荆可举,则民足贪也,地足利也,东以弱齐、燕,中以凌三晋。
“然则是一举而霸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复与荆人为和。令荆人得收亡国,聚散民,立社稷主,置宗庙,令率天下西面以与秦为难。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一矣。”
“等等”听到这里,嬴政忽然说。
“王上,”小内侍跪下。
“你先去把李斯叫来,让他一起听。”嬴政说。
“是,”小内侍去了,过了一会,李斯跟着一起来了。
“大王,”李斯行礼。
“李爱卿,”嬴政正要说话,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他伸手从李斯的头上拿下来一片花瓣。
“大王,”小内侍告诉嬴政,“李大人听说您叫他,着急走路,刚才摔了一跤,正好摔在花坛里。”
“还有这等事?”赢政忍笑。
“臣四体不勤,大王见笑了。”李斯低着头。
“没事,”嬴政说,“李爱卿,坐吧,你师兄献书给了朕,来同朕一起听听。”
“多谢大王,”李斯行礼之后,在左侧跪坐下来。
“继续念吧,”嬴政对小内侍说。
“是,”小内侍继续念了起来。
“天下又比周而军华下,大王以诏破之,兵至梁郭下。围梁数旬,则梁可拔;拔梁,则魏可举;举魏,则荆、赵之意绝;荆、赵之意绝,则赵危;赵危而荆狐疑;东以弱齐、燕,中以凌三晋。
“然则是一举而霸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复与魏氏为和。令魏氏反收亡国,聚散民,立社稷主,置宗庙,令率天下西面以与秦为难。此固以失霸王之道矣。
“前者穰侯之治秦也,用一国之兵而欲以成两国之功,是故兵终身暴露于外,士民疲病于内,霸王之名不成。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三矣。
“外戚误国啊,”嬴政说。
“大王,”李斯回答,“穰侯魏冉确实做过有害于国家的事情,但他对于国家的功劳也很大,臣认为,看待一个人应当从他现实的功绩出发,而不是看他的出生。”
“知道了,”嬴政挥挥手,“继续念。”他说。
“赵氏,中央之国也,杂民所居也,其民轻而难用也。号令不治,赏罚不信,地形不便,下不能尽其民力。彼固亡国之形也,而不忧民萌,悉其士民军于长平之下,以争韩上党。大王以诏破之,拔武安。
“当是时也,赵氏上下不相亲也,贵贱不相信也。然则邯郸不守。拔邯郸,管山东河间,引军而去,西攻修武,逾华,绛代、上党。
“代四十六县,上党七十县,不用一领甲,不苦一士民,此皆秦有也。以代、上党不战而毕为秦矣,东阳、河外不战而毕反为齐矣,中山、呼沲以北不战而毕为燕矣。”
“然则是赵举,赵举则韩亡,韩亡则荆、魏不能独立,荆、魏不能独立,则是一举而坏韩、蠹魏、拔荆,东以弱齐、燕,决白马之口以沃魏氏,是一举而三晋亡,从者败也。大王垂拱以须之,天下编随而服矣,霸王之名可成。
“爱卿觉得有道理吗?”嬴政问李斯。
“大王,”李斯回答嬴政,“臣以为,长平之战发生在几十年前,这些年,六国的实力此消彼长,彼时的局势与现在已经有了非常大的不同,不应该用过去的故事,来考察当今的政治得失。”
“难道,爱卿觉得,过去不重要吗?”长平之战以及其后续的故事对嬴政的人生有很大的影响,他因此有些不悦。
“回大王,”李斯说,“过去当然重要,但是往者不可谏,人应当活在当下,为将来而努力。”
“继续念,”嬴政没有接话,他吩咐小内侍。
“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复与赵氏为和。夫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强,弃霸王之业,地曾不可得,乃取欺于亡国。是谋臣之拙也。且夫赵当亡而不亡,秦当霸而不霸,天下固以量秦之谋臣一矣。
“乃复悉士卒以攻邯郸,不能拔也,弃甲兵弩,战竦而却,天下固已量秦力矣。军乃引而复,并于孚下,大王又并军而至,与战不能克之也,又不能反,军罢而去,天下固量秦力三矣。
“内者量吾谋臣,外者极吾兵力。由是观之,臣以为天下之从,几不能矣。内者,吾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囷仓虚;外者,天下皆比意甚固。愿大王有以虑之也。”
“爱卿觉得如何?”嬴政问李斯。
“大王,”李斯回答,“此是韩国君臣所喜爱的权术之法,君主适当的使用权术可以使得臣子更加忠心,但是过度的使用却会使得人人自危,没人再愿意一心为国家找想,请大王三思。”
“朕知道了,”嬴政说,“继续念,”他吩咐小内侍。
“且臣闻之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何以知其然也?
“昔者纣为天子,将率天下甲兵百万,左饮于淇溪,右饮于洹溪,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与周武王为难。武王将素甲三千,战一日,而破纣之国,禽其身,据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伤。
“知伯率三国之众以攻赵襄主于晋阳,决水而灌之三月,城且拔矣,襄主钻龟筮占兆,以视利害,何国可降。乃使其臣张孟谈。于是乃潜行而出,反知伯之约,得两国之众,以攻知伯,禽其身,以复襄主之初。
“今秦地折长补短,方数千里,名师数十百万。秦国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此与天下,可兼而有也。
“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
“大王诚听其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北,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为王谋不忠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