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坊间传言与沙丘对诗(第2页)
王月生原本已惊诧于敦煌县城被时空扰动后的停滞,却没有想到莫高窟被时空扰动后的破败。崖壁如同风沙啃噬的沧桑巨骨,原本赭红的砂岩石壁褪成灰褐色斑驳的崖面。雨水冲刷出的沟壑如老人皴裂的皮肤,裸露的洞窟像空洞的眼窝,无声凝视着荒原。木制栈道悬梯朽烂断裂,铁钉锈成红褐色碎屑,几根残存的木梁斜插在崖壁上,如同被斩断的肋骨。风化的佛龛内,窟檐雕花模糊难辨,斗拱间悬着枯死的荆棘,风掠过时发出呜咽般的哨音,仿佛众佛最后的叹息。
洞窟内部,神性已褪色并接受尘埃的统治。剥落的壁画中,飞天衣袂的朱砂褪为暗红,菩萨璎珞的金箔剥落成疤痕,裸露的泥坯上爬满蛛网,虫蛀的孔洞在阳光斜射下如星斗密布。倾颓的塑像上,佛陀断臂垂落莲台,金刚头颅滚落墙角,空洞的眼眶里积满沙粒,某位罗汉的右手被偷盗者凿走,断面露出草秸与麻布的筋骨。淤塞的甬道间,淤沙漫过门槛,堆积成波浪形的黄褐色丘陵,枯死的骆驼刺从地缝钻出,在幽暗中扭曲成朝拜的姿势。
废弃的售票亭上,窗玻璃碎成蛛网状,褪色的“历史文化遗产”标牌斜挂在锈蚀铁架上,售票口堆积着沙丘鼠的粪便与风干的蜥蜴尸体。残破的导览牌的塑料板卷曲发黄,二维码被阳光漂白成幽灵般的灰斑,某张残缺的解说图下写着游客涂鸦:“这里连鬼都不愿停留。”干涸的许愿池里,池底裂开蛛网状的缝隙,几枚锈蚀的硬币嵌在泥中,一尊断头的功德箱歪倒在旁,箱体被野狗啃出齿痕。
鸣沙山的沙粒从坍塌的窟顶灌入,在壁画上堆出金色瀑布,某尊菩萨的慈悲半掩于沙中,仅剩的右眼凝望虚空。地下水沿裂缝上涌,在壁画表面析出霜白色的盐晶,佛陀的面容爬满泪痕般的结晶纹路。大风裹挟砂砾打磨崖壁,唐代的飞天衣带被磨成模糊的刻痕,元代的黑釉陶砖剥落成满地碎瓷。蝙蝠在藻井下倒悬成黑色帷幔,沙狐在空置的僧房哺育幼崽,乌鸦衔着壁画残片在崖顶筑巢。骆驼刺根系撬开地砖,芨芨草从菩萨掌心钻出,某窟《西方净土变》壁画上,一棵胡杨幼苗正把根须扎入极乐世界的莲池。
驼背老管理员住在漏雨的门房,收音机循环播放八十年代莫高窟宣传片,他的扫帚永远追不上风搬运沙的速度。某块唐代莲花地砖上,留着半枚清晰的球鞋印迹——那是五年前最后一批游客中,某个少年无心的践踏。讲解员的话筒躺在第328窟角落,电池仓爬满白蚁,扩音器里偶尔传出电流杂音,恍惚如菩萨讲经的残响。纪念品商店的玻璃柜里,一尊复制的小飞天落满灰尘,她的微笑在蛛网笼罩下,成了对繁华旧梦的嘲讽。
“这里没有修复团队的全光谱灯光,没有学者的热烈争论,没有游客的惊叹快门。
只有风沙在洞窟间游荡,将千年文明研磨成沙漏中的细碎颗粒——
每一粒沙都曾是一抹丹青、一片金箔、一句未被破译的古老祷词。
如今它们平等地沉寂在荒芜中,
等待某场暴雨将最后的故事冲进干涸的党河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