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咸海之死与塔什干(第2页)
沙俄在这里实行的是野蛮的殖民归化统治。市集禁用哈萨克语议价,违者鞭刑示众。强制土着剪袍改穿俄式衬衫,拒从者额烙双头鹰徽,鹰爪刺入“野蛮人”鞑靼文。东正教堂的晨祷钟声与《古兰经》唤拜声交织,神父向穆斯林孩童散发蜂蜜圣饼,内夹着改宗传单。俄商以步枪威逼农民改种棉,锡尔河畔沃野成白色苦海,运棉驼队阻塞渡口十日不绝。
俄军垄断锡尔河汲水渠,哈萨克牧民夜袭水管,遭马克沁机枪扫射,尸体堵闸口致全城断水三日。为报复游牧部落的袭击,哥萨克焚烧河谷牧场,焦土上插满钉死旱獭的木桩,警告“叛徒下场”。此处看不见的咸海码头水位刻度线逐年下降,最新标记旁刻墓志铭式警句:“沙皇的棉花,吸干天神的泪”。当咸海最终干涸时,这座要塞的往事也将在沙暴中散作尘埃,唯余地下深井中锈蚀的驼铃,默诵被遗忘的商道传说。
从这里,王月生终于可以乘坐火车继续其旅程,恍若一瞬间从驼铃古道的中世纪走进了现代。沙俄为加速控制中亚,1898年仓促修建卡扎林斯克-奇姆肯特段实验铁路,铁轨直接铺设在夯实的盐碱地上,枕木间填充骆驼刺防沙。此处的w系列蒸汽机车绰号“铁骆驼”,燃煤消耗量为平原线路的2倍,烟囱喷出的黑烟混入沙尘呈赤褐色。
头等舱有仿欧式软座,天鹅绒窗帘钉死防沙,但车窗玻璃被砾石击裂,用羊皮纸糊补。至于三等舱,则是木条长凳,无厕所,乘客蹲在开放式尾板解决,粪便随风飘散。货厢主要运棉花包与军火,常有夜间偷渡客藏身其中,因高温脱水暴毙。
这个年代的这个季节,即便是乘坐此地的头等舱旅行,也是一种煎熬。车厢内温度超50°c,头等舱乘客都要用每站高价补给的锡罐装冰块敷额,沙粒从缝隙渗入,餐盘中的鱼子酱成“盐拌砾石”,贵妇面纱与铁轨同色。
临时路基松软,每日至少停修2次,三等舱的乘客被迫下车协助铲沙,哥萨克士兵持枪监督以防逃票。锅炉与饮水共用锡尔河咸水,乘客嘴唇皲裂渗血,看押三等舱的俄国军官独享蒸馏水壶,差点引发暴动。
从卡扎林斯克到突厥斯坦的锡尔河荒原段,龟裂河床上的废弃渔村,焦黑船骨如恐龙化石;俄军炮艇在浊流中巡逻,向岸上游牧民试射警告弹。突厥斯坦站是在成吉思汗陵遗址旁搭建的临时木站台,小贩兜售混入了骆驼粪的陵墓砖灰宣称可壮阳。站台远处的编组线上,有游牧民劫持运水车,哥萨克骑兵砍断水囊,水流渗入沙地瞬间蒸腾成白雾。
从突厥斯坦到奇姆肯特克须从孜勒库姆沙漠边缘通过。沙丘吞噬半埋的铁轨,工兵用炸药清障,震落岩壁上的古突厥碑文。秃鹫群随列车盘旋,啄食抛下的死畜。
列车在奇姆肯特换行跨里海铁路支线,月台堆满波斯地毯与印度香料,脚夫脊椎弯曲如问号,背负货箱爬过天桥。换乘跨里海列车需“消毒检疫”,旅客被泼煤油灭虱,犹太人因拒用猪鬃刷遭鞭打。
但从奇姆肯特到塔什干的费尔干纳绿洲段堪称天堂幻境,这里葡萄园与桑田取代荒漠,灌溉渠水映出雪山倒影,头等舱贵妇开窗采摘桑葚,染紫了白手套。
经过3天2夜(含多次停靠维修),这段约600公里的列车止于终点站塔什干北站。
19世纪末的塔什干,不但是沙皇俄国突厥斯坦总督府的所在地,更是沙俄几百年来不断侵蚀清朝外西北地区得手后,向中国西北地区进一步侵略的桥头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