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船上偶遇与巴黎公社(第2页)
其实张德彝的《航海奇述》终其一生并未刊印,是后世直到1980年代才由历史学者结集出版,所以无论是当时坊间还是后世的学术地位上,根本无法与前两部着作相提并论,张德彝在历史上也藉藉无名。
但中国文人自古好名,好着书立传,且喜好夸奖,尤其是这种背着本人向外人私下褒扬的,简直比被人当面大喇叭满大街夸三天感觉还要舒爽,这体现了一种真正的认同。
短短几句话,已让张德彝浑身毛孔舒爽,但静心养气的工夫颇为不俗,仍然面如平湖地谦虚道,“岂敢与先贤并列。《海国图志》、《瀛寰志略》在我朝并未被人重视,徐继畲大人更是因其书中对列强有褒扬之词,背负了奸佞的骂名,实在是令人扼腕。不过这两部着作反而在东瀛大行其道,也不知是幸与不幸。
我见贤侄始终不肯说出师长的名讳,倒也理解,必是传书时贵师长要求不得外泄,但你见到我这个正主,又不好隐瞒,说一半留一半,倒是机变通达之辈。左右不过是我当年同文馆的那几位故交,也就他们当时传阅了老夫的笔记,也只有他们能理解其上的内容”。
好么,知道是自己故交看重的后辈,又得知有人在背后如此褒扬自己的文章,张德彝已经爱屋及乌,将王月生视作自己的晚辈,不知不觉用上了贤侄的称呼。而且,不但称呼上变了,态度上也立即端起了长辈的架子。
“不知贤侄功名如何,师从何人啊?而且,既然是从国内来,为何不守国朝剃发留辫的规矩?”
王月生也是识趣,立即打蛇随棍上地改了称呼,“小侄家族有祖训,不让为官,历代经商。小侄儿时在族学中由塾师开蒙。12岁时大病一场,为求平安,远赴四川成都青羊宫修习了6年,身体大安后,又去了广州襄理族中产业,故未有进学,也未考取功名”。
“哦,剃发易服之策于僧道不论,倒也说得过去。贤侄这是在英国留学,放假来法国玩?”
“小侄这次是带族中子弟来欧洲游历,找些机缘。日前去英国参加了一个葬礼,现在回法国”。
“葬礼?贤侄莫非在欧洲还有故旧?”
“素味平生。但说起来,小侄参加此人葬礼,却还与先生有些渊源”。
“愿闻其详”。
“当年拜读先生大作,见有写西历71年巴黎“红头党”之乱(注:当时参加巴黎公社的部分工人佩戴红色头巾),颇为惊奇。因以小侄在法兰西所见所闻,当地即便码头力工,其衣着饮食亦远胜国内小康之家,更遑论公共马路、煤气灯、自来水、大剧院这些公共设施。小侄初见,几乎以为到了地上天国,实在想象不出何等样人会因何故心存不满,起事暴乱。
日前某报称一名为恩格斯的人去世,称其与另一号马克思的学者之理论曾为那个号称巴黎公社的暴民的主张与口号。因此心生好奇,前去看看参加此人葬礼的人皆为何种人物,以推想当年欧洲陈胜吴广辈的风采”。
“贤侄谬矣”,张德彝顿足气结道,“同治九年(注:1870年)我陪崇厚大人来法国处理“天津教案”善后。到了就赶上普鲁士与法兰西刀兵再起,我等无奈滞留在巴黎,结果就赶上了红头党乱。
亲眼得见街市尸骸堆积,血流成渠,官军纵火焚烧,民房尽毁,而叛党则押主教达尔布瓦及数十教士从吾等身边呼啸而过,至一空场,以枪击毙。主教神色自若,诵经不止。叛党呼曰:“此等人物,乃旧世之毒,今当除尽!”老夫观之悚然,暗叹泰西之乱竟至于斯。
老夫当年是时局所困,不得已尔。而你如今却无故亲临险地,与此间叛党孑遗同处,岂不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老夫虽不知你家教族规如何,但见你谈吐不俗,且族中子弟可以来西洋游历,应是累富世家,怎可浮躁如斯?若被叛党裹挟,被西人政府追责于朝廷,岂不是以己一时之兴置全族前程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