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离开
“我想离开,去哪里都好。”
小兰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离洛保的头发只有几厘米,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她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明明经历过那么多黑暗,明明刚才还说“能”,此刻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连抬头的力气都快没了。
“洛保……”小兰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洛保摇摇头,下巴抵在膝盖上,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可能去海边,可能去山里,可能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我暂时不想见到你们。”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在小兰心上。她知道洛保不是在说气话,
那些汹涌的记忆还在她脑海里翻腾,那些重叠的伤口还在渗血,她只是太累了,累到连面对的勇气都快耗尽了。
“我知道你们是爱我的。”洛保继续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的布料,“如果我真的遇到危险,我会自己保护自己的。”她抬起头,
小兰看着她,突然想起深海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在暗流中拼命挣扎,却始终攥着应急锤不肯放手。那时的她那么倔强,那么想活下去,可现在,她却说想离开了。
“好。”小兰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如果你想走,我不拦你。”
洛保愣住了,抬头看向她,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但你要答应我。”小兰伸出手,这次没有碰她,只是轻轻放在两人中间的地板上,“不管去哪里,都要照顾好自己
冷了要加衣服,饿了要吃饭,疼了……要记得,我们一直在等你回来。”
消毒水的味道漫过鼻尖时,洛保正站在神经内科的走廊里,指尖划过病历夹上自己的名字——照片里的女孩有着茶色短发,眼神平静,胸牌上写着“住院医师 洛保”
。记忆像被浓雾笼罩的湖面,只有零星碎片在水底闪烁:半年前的雨夜,剧烈的撞击,方向盘上的血,还有一双在黑暗中紧紧抓住她的手,带着熟悉的温度。
“洛医生,3床的老爷子又不肯吃药了。”护士站的小陈探出头喊她,声音里带着无奈。
洛保回过神,理了理白大褂的袖口,露出手腕上那道浅淡的疤痕——医生说这是车祸时被碎玻璃划伤的。她走进病房时,白发老人正把药瓶藏在枕头下,看见她进来,像个孩子似的别过脸。
“洛宁城先生。”她拉过椅子坐下,声音放得很轻,“今天的降压药吃了吗?”
老人哼了一声,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苦得很,不如你外婆给我熬的莲子羹。”
洛保忍不住笑了。这是她失忆后第一个记住的亲人——外公洛宁城,退休前是中学语文老师,总爱背着手在病房里踱步,说她写字像“鸡爪刨过”,却会偷偷把她写的病历藏起来。
“外婆下午来,说给你带桂花糕。”她拿出药杯,倒了杯温水,“吃完药才能吃。”
老人不情不愿地接过药片,突然抓住她的手:“保保,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洛保的指尖微微一颤。这半年来,总有人问起这句话。大舅洛正国——省中医院的院长,每次来都要叹着气给她号脉;表哥洛承轩,神经外科的主任医师,总在她值夜班时送来热咖啡;还有三舅家的小表妹星瑶,会举着自己绣的手帕说“姐姐,这是你教我的”。他们说她是17岁那年出国,半年前因车祸回国,之前的记忆全没了。
“记不清了。”她抽回手,替老人掖了掖被角,“但没关系,现在这样也很好。”
走出病房时,陈晏梨正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啃苹果,白大褂的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这位神经内科的同事总爱跟她拌嘴,却在三个月前她突发心悸时,第一个冲过来按住她的人中。
“又被洛老爷子刁难了?”陈晏梨挑眉,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刚接到手术室通知,4床的动脉瘤破裂,洛主任让我们俩上台辅助。”
洛保点点头,转身去换手术服。更衣室的镜子里,她看见自己脖颈处的淡青色血管,想起元清越医生的话——“你的心脏功能不太好,体内还有些奇怪的寄生虫卵,可能是以前在热带地区感染的”。她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每次站在手术台边,握着手术刀的手总比别人稳。
手术灯亮起时,洛保站在洛承轩身侧,递器械的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当显微镜下的动脉瘤被成功夹闭时,她听见陈晏梨松了口气:“刚才你手怎么抖了?”
“不知道。”洛保看着自己的指尖,刚才某个瞬间,脑海里闪过一片深蓝色的海,暗流裹挟着什么往下沉,胸口闷得发疼。
“术后去做个心电图。”洛承轩摘下口罩,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大舅让明昊给你熬了安神汤,放在办公室了。”
回到办公室时,夕阳正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昊——中医科那个总爱穿白衬衫的年轻医生,正把一个保温杯放在她桌上,旁边摆着一小束茉莉花,香气清淡。
“洛医生,今晚值夜班?”明昊推了推眼镜,“这汤里加了合欢皮,能安神。”
“谢谢。”洛保拿起保温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突然想起什么,“明医生,你说人会不会记得忘记的东西?”
明昊愣了愣,笑着说:“或许吧。就像有些花,你以为它谢了,其实是在等下一个春天。”
苏州的梅雨季刚过,空气里还带着潮湿的黏意。洛保站在医院门口的香樟树下,看着陆小川抱着一摞学术交流资料跑来,白衬衫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迹。
“洛老师,机票和酒店都确认好了。”陆小川把资料递过来,喘着气说,“下周三飞东京,
洛保接过资料,指尖划过“东京”两个字时,心脏没来由地跳了一下。这半年来,她像活在透明的玻璃罩里,苏州的平江路、医院的白墙、家人的笑脸,构成了安全而模糊的世界。可“日本”这两个字,总让她想起那些沉在记忆深处的碎片——深蓝色的海,草莓味的气息,还有一双在黑暗中抓住她的手。
“知道了。”她把资料塞进包里,声音平静,“出发前我去趟高铁站,接个人。”
陆小川点点头,又忍不住多问了句:“洛老师,你说的那位姐姐……是第一次来苏州吗?”
“嗯。”洛保望着远处的天际线,“她在日本工作,不知道我出了车祸。”
她没说的是,这个“姐姐”是她失忆后唯一能清晰想起的名字——洛溪。大舅说,姐姐随了母亲的姓,一直在东京的贸易公司上班,半年前因为疫情没能回国看她。可洛保总觉得,这个名字背后藏着更多东西,像一首没听完的歌,卡在最动人的旋律处。
出发去高铁站的路上,洛保给洛溪发了条信息:【姐,我下周三去东京参加学术会议,到了给你打电话。】
对话框上方的“正在输入”闪了很久,才跳出一句简单的回复:【好,到了联系我。】
洛保盯着那行字,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没问“你还好吗”
有些距离,似乎天生就存在于她们之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得见轮廓,却摸不清温度,
东京的雨下得很缠绵。
飞机降落在成田机场时,暮色正浓。洛保推着行李箱走出到达口,潮湿的风卷着樱花的香气扑过来,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外套——这个动作,和记忆里那个在深海中蜷缩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洛老师,这边!”陆小川举着写有“早稻田大学”的牌子朝她挥手,身边站着位戴眼镜的日本教授,正用生硬的中文打招呼,“洛医生,欢迎来到东京。”
寒暄过后,坐上前往市区的出租车。车窗外的霓虹灯次第亮起,银座的高楼、涩谷的十字路口、路边贩卖关东煮的小摊,一切都陌生又熟悉。洛保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茶色短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眼神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恍惚。
“洛老师,你脸色不太好。”陆小川递过来一瓶水,“是不是累了?”
“没事。”她接过水,指尖冰凉,“帮我查下现在东京时间几点。”
“晚上八点半。”
洛保深吸一口气,从包里翻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号音“嘟——嘟——”地响着,像敲在心上的鼓点。
响到第三声时,电话被接起。
“喂?”
姐姐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东京夜晚的嘈杂背景音,却清晰得像在耳边。洛保突然说不出话,那些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的“我好想你”“我出了车祸”“你还好吗”,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保保?”洛溪的声音里带着疑惑,“是你吗?”
“嗯,是我。”洛保握紧手机,指节泛白,“姐,我来日本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轻笑,像风吹过风铃:“知道了,刚看到你的信息。住哪个酒店?明天我过去找你。”
“早稻田附近的ApA酒店。”洛保报出地址,目光落在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摩天轮上——那个轮廓,让她想起游乐园的夜晚,有人牵着她的手说“别怕,有我在”。
“好,明天上午十点,我在酒店楼下等你。”洛溪的声音顿了顿,“保保,你……”
“我很好”洛保抢先回答,声音有些发紧,“先这样,我到酒店了。”
第二天上午的阳光透过酒店大堂的玻璃幕墙,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洛保站在旋转门旁,整理着白大褂的领口——陆小川说学术会议的欢迎仪式在下午,上午可以自由活动,正好和姐姐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