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安全帽里的起义
基托撬开安全帽夹层,意外发现一张用经血绘制的“轨距误差图”。 殖民规则规定钢轨宽度必须等于白人监工臂展除以圆周率,导致列车频繁脱轨。 基托用道尺扫描出“殖民病毒库”,发现系统故意篡改圆周率数值。 起义爆发时工人们倒戴安全帽,裸露的金属荆棘图腾刺破头皮,流淌的鲜血在钢架上凝成露珠。 蒸汽弥漫的管道深处,所有安全帽内壁开始渗出古老手绘的图腾,如苏醒的刺冠。 安全帽的硬质塑料内衬被基托用磨尖的撬棍边缘狠狠啃噬着,声音细碎而刺耳,像某种啮齿类动物在啃咬金属神经。这顶编号hc-734的灰色穹窿,自打三年前压上他汗湿的头发那刻起,便成了他头颅延伸出的冰冷囚笼。车间深处永不停歇的巨型空气压缩机正规律地吐纳,沉重的呼吸卷起弥漫的油雾与金属粉尘,粘稠地糊在脸上、钻进鼻孔。汗水沿着鬓角滑下,在脸颊上冲出蜿蜒泥泞的沟壑,最终汇聚在下颌,沉重地砸落在沾满油污的工装前襟。
手指早已磨破了皮,指关节因持续用力而泛白、颤抖。每一次撬动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钻进去,钻进这禁锢思维的堡垒深处。他必须知道。必须知道老提姆——那个在昨天的“效率调整”中被蒸汽泄压阀失控喷出的高压气流削掉了半边肩膀、此刻正躺在阴暗医疗隔间里无声渗血的老提姆——在生命最后的清醒时刻,用尽最后气力塞给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东西薄而韧,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黏腻感,像一块凝固的、被遗忘的血痂。
“咔哒。”
一声轻响,细微得几乎被淹没在压缩机的轰鸣里。内衬边缘,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悄然张开,如同紧闭的蚌壳终于裂开一道窥探世界的窄缝。基托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屏住呼吸,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冰凉,颤抖着探入那道缝隙。触感粗糙,像某种坚韧的薄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热与滑腻。他小心翼翼地捻住边缘,将它缓缓抽了出来。
一张被折叠得极小的、颜色沉暗的方形物体落入他掌心。展开它,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近乎虔诚的谨慎。油污模糊了视线,他用力眨了眨眼,在工装袖口最干净的地方蹭了蹭眼角。借着远处熔炉口偶尔喷吐出的暗红火光,那上面的线条终于清晰地撞入他的视网膜。
不是文字。不是告密信。是图。
一张手绘的图纸。线条歪歪扭扭,带着一种原始而执拗的力道,仿佛每一笔都用尽了绘图者的生命。比例失衡,角度歪斜,可标注却异常清晰。一条横线代表轨道,旁边用箭头指向一个关键的测量点,上面用极细的线条勾勒出细微的凸起和凹陷。旁边,用某种深褐近黑的颜料歪歪扭扭写着:“轨距误差点,x1435\/y38,实测偏移值:07mm(左)”。
图纸的材质粗糙,带着一种独特的、不祥的韧性。基托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深褐色的线条。一股极其微弱、但绝对无法错辨的铁锈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顽固地钻入他的鼻腔。这气味唤醒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角落的尘封画面——昏暗的医疗隔间角落里,女工们悄无声息传递的、用于吸收她们生命潮汐的布片,那上面浸透的正是这种带着绝望体温的味道。经血。他胃里一阵翻滚,寒意从脊椎骨缝里炸开。这是用血画成的图,是女人身体里流出的、被视作污秽的生命之血绘制的秘密。老提姆把它藏进安全帽,用命护着它,只为交到他手中。这小小的、浸透血污的纸片,沉重得几乎要压碎他的掌心。
“殖民标准轨距规范”的冰冷条文,如同铁水浇铸的烙印,早已刻在每一个穹窿城工人的骨髓里。轨距宽度,必须精确等于当值白人监工臂展除以圆周率(π)——一个被冠以“神圣理性”之名的无理数。荒谬!基托无数次目睹过这种“神圣理性”结出的恶果。沉重的货运列车在弯道处发出刺耳的金属尖啸,钢铁巨轮碾过那些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小凸起或凹陷,整个车身便会疯狂地扭动、跳跃,像一匹被无形鞭子抽打脊背的烈马。他曾亲眼看见一节满载矿石的车厢在剧烈的颠簸中挣脱了挂钩的束缚,如同一头失控的钢铁巨兽,咆哮着撞向检修平台。那一次,七个人变成了模糊的血肉,和油污、矿渣搅拌在一起,被高压水枪冲进了黑暗的排污沟渠。
老提姆的血图,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精准地刺破了覆盖在“标准”之上的那层神圣油彩。x1435\/y38!就是这个点,这个被殖民者臂展除以“神圣π”所定义的、理论上应该完美无瑕的点,它的实测值偏移了07毫米。07毫米!在庞大的钢铁系统中不过纤尘一粒,却足以让满载的列车脱轨,让血肉之躯化为齑粉。这不是误差,这是谋杀。系统性的谋杀。
基托的目光死死钉在图纸角落那个深褐色的、代表偏移的标记上。那抹暗红仿佛在图纸上蠕动、燃烧,灼痛了他的眼睛。他需要工具。需要能丈量这荒谬、能撕开这伪装的工具。道尺!那根冰冷的、象征殖民者丈量权力的金属权杖!它嵌在总控台旁边的金属支架上,顶端闪烁着幽蓝的指示灯,像一只永不疲倦的、冷漠的独眼,忠实地扫描着每一寸钢铁的屈寸。基托知道,触碰它,后果难以想象。但他更知道,老提姆的血不能白流,那07毫米的偏移之下,是无数条被吞噬的生命。
机会只存在于两次换班的短暂间隙,那是穹窿城钢铁心脏搏动中最微弱的瞬间。基托像一道融入油烟的影子,贴着巨大冰冷的机械外壳移动。他的动作被无数次在脑海中预演过,精确到每一次心跳。手指触碰到道尺冰冷的金属柄,一股微弱的电流感瞬间窜过手臂。他没有犹豫,猛地将它抽离支架。警报系统沉睡如死。
他抱着这根沉重的权杖,迅速闪身钻进一条废弃的物料输送管道。这里弥漫着陈年的铁锈味和冷凝水的气息,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管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紧握道尺两端,用力一拧一拉。“咔哒”一声轻响,道尺中部应声弹开,露出一个隐藏的幽暗屏幕。屏幕亮起,瞬间弹出层层叠叠、令人眼花缭乱的几何图形和瀑布般流淌的冰冷数据流——殖民病毒库的核心接口,一个他从未被允许窥探的深渊。
幽蓝的光芒在管道内壁投下基托扭曲变形的影子,仿佛一个在仪式中挣扎的鬼魅。屏幕上,数据洪流永无止息,那些冰冷、精确的数字和几何图形构成了殖民统治坚不可摧的逻辑基石。基托的目光锐利如刀,在洪流中艰难地搜寻。他看到了轨距设定模块,看到了那个刺眼的“白人臂展÷π”的公式。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尖悬在虚拟键盘上方,像在触碰一块烧红的烙铁。必须找到那个π!找到这个被神圣化的无理数在系统内部真正的藏身之地。汗水再次渗出,沿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道尺金属外壳上。
他输入指令,一层层剥开系统精密的伪装外壳。权限验证的红色警告框不断弹出,又被他以早已烂熟于心的、属于某个已故高级技工的代码强行突破。时间在粘稠的空气中艰难爬行。终于,屏幕中央,一个独立的、被多重加密保护的子模块浮现出来。标签赫然是:“圆周率核心参数(神圣理性)”。基托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敲下回车键。
模块解锁。没有复杂的图形,没有浩瀚的数据海。屏幕上,只有一个数字,一个被加粗、高亮、如同圣物般供奉在中央的数字:
π = 31415
基托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他死死盯着那个数字,仿佛要将屏幕看穿。31415?不对!绝不可能!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直觉在尖叫。他猛地闭上眼睛,那些早已被遗忘、尘封在童年角落的碎片骤然被点亮——昏暗的地下课堂,母亲粗糙的手指在满是油污的桌面上划动,用捡来的粉笔头写下一个个数字:3……母亲低沉沙哑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记住它,孩子,它没有尽头,它是‘无限’的化身……”
31415,只是一个被粗暴截断的、残缺的片段!一个被殖民者故意篡改、锁死的数字!他们用一个有限的、虚假的π,替换了那个无限延伸、包容万物的物理数!正是这个被阉割的“神圣理性”,成为了计算轨距的基础,成为了制造那07毫米偏移、制造无数死亡弯道的元凶!系统在撒谎!殖民者在用伪装的精确,掩盖蓄意的谋杀!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狂怒瞬间攫住了基托。不是失误,是阴谋!是精心设计的杀戮机器!他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铁砂。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废弃管道的缝隙,望向外面那庞大、冰冷、在蒸汽与噪声中永不停歇的钢铁地狱。愤怒在烧灼,但一个更疯狂、更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深海中升起的巨兽,缓缓占据了全部心神。他需要同伴。需要更多被禁锢在灰色穹窿下的头颅。需要让这顶安全帽不再仅仅是禁锢的象征。需要……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