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斩白蛇(第2页)
我猛地抬头,却见她眼里浮着水光,在烛火下碎成千万点,像极了沛县泗水的波光。
那年我躲在砀山避秦吏,她徒步三十里送来饭团,布鞋磨穿了底,脚底的血泡浸在泥水里,却笑着说“就当给泗水河祭了礼”。
剑突然哐当落地,惊飞了梁上的燕子。
我弯腰去捡,却看见剑鞘上的红宝石映出两个身影:一个是穿着龙袍的我,另一个是穿着粗布短打的少年,背着阿姊编的草绳剑鞘,正沿着泗水跑向夕阳。
阿姊站在柳树下喊“季哥慢些”,手里的槐花落在他后颈,像撒了把星星。
“把剑收起来吧。”
吕后替我捡起剑,指尖抚过剑身上的血槽,那里还留着当年斩蛇时的缺口。
“当年你说‘剑要带点人气’,如今这剑上的人气,怕是要把你压垮了。”
她的话像块冰,顺着脊椎滑进心里,冻住了那些在血管里沸腾的血。
夜更深了,我靠在榻上,看吕后坐在妆奁前卸凤冠。
珍珠穗子落在她肩头,像极了阿姊晚年落雪的白发。
她忽然回头,手里攥着支荆钗——那是我们成亲时她戴的,用砀山的酸枣枝削的,簪头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季”字。
“阿雉……”
我叫出这个名字,感觉三十年的时光都碎在了舌尖。
她身子一颤,荆钗掉在地上,滚到我脚边。
我弯腰去捡,看见钗头刻痕里积着灰,像极了我们藏在沛县老宅墙缝里的蜜饯核,藏了二十年,再打开时早化成了泥。
窗外忽然传来夜枭的叫声,像极了当年老妪的哭声。
我猛地转头,看见殿角阴影里蜷着个穿粗布衣裳的女人,怀里抱着个血淋漓的蛇身。
她抬起头,脸上爬满鳞片,开口却是阿姊的声音:“季哥,你斩的不是白帝子,是咱们沛县的夜啊。”
吕后慌忙扑过来抱住我,她的体温透过绸缎传来,却暖不了我后背的寒意。
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敲出一个又一个空洞的夜。
原来这三十年,我斩的不是蛇,是那个敢在泗水亭赊酒的混子,是那个会为阿姊编花环的刘季,是那个能摸着吕后掌心茧子说“辛苦了”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