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手闲书聊东西 作品

第2章 忘川熬梦汤(第2页)

看着他的魂魄在桥头踉跄,我忽然想起那年他背着我蹚过洪水,后背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衫烙在我心口,如今却连这点余温都要被孟婆汤冲散。

鬼差们说我近来愈发古怪,熬汤时总对着汤锅落泪,连彼岸花见了都要卷花瓣。

只有我知道,当第一百个带着艾草香的魂魄走过石桥时,我藏在汤锅里的记忆便会翻涌一次。

有个穿青布衫的老妇人,临终前攥着半篮艾草,掌心的薄茧让我想起自己编竹篮时被竹篾割破的手指——那是阿毛的女儿,我的孙女,她管我叫“祠堂里的石婆婆”。

“孟婆,您手腕上的石头,可是从苍岩峰来的?”

她喝了半口汤忽然抬头,眼里还映着阳间的月光,“我奶奶说,石婆婆的眼泪能化雨,护着村里的稻苗……”

我猛地转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石缝。

忘川水在身后发出呜咽,像极了那年阿毛在破木门后咳嗽的声音。

当我再回头时,她已忘了方才的话,只盯着桥头的三生石发呆,那里正映出她幼时在溪边捡艾草的身影。

冬至那日,冥王忽然亲临奈何桥。

他望着我腕间的石纹,眼底泛起幽蓝的光:“三百年前你自愿放弃轮回,以身为祭求一场雨,如今可后悔了?”

我摸着石桥上被亡魂磨出的凹痕,想起祠堂里的石像被香火熏得发亮,却再没人记得石像眼底的泪痕:“不后悔,只是……”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总不能说后悔没在赵郎喝孟婆汤时多看他两眼,没听见阿毛临终前有没有喊一声“娘”。

冥王走后,我在汤锅里发现一片艾草叶。

不知是哪个亡魂带来的,叶片上还凝着水珠,像极了当年落在我石肩上的雨水。

我忽然想起赵郎说要编个装得下整个春天的篮子,而我现在守着的忘川河,何尝不是个装着千万个春天的篮子?

只是篮子里装的不是鲫鱼、豇豆和小布鞋,是数不清的执念与遗憾,在汤锅里煮成了一锅苦涩的轮回。

三更时来了个年轻魂魄,怀里抱着个破旧的竹篮。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赵郎的手艺,篮底的补丁还是我当年用阿毛的旧布衫缝的。

“孟婆,这篮子能带走吗?”

他摸着篮沿的竹篾,指尖划过我曾补过的针脚,“我总觉得,这篮子里装着我最珍贵的东西,可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

我看着他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石纹,突然明白这是转世的赵郎,带着前世残留的执念来找他的阿霜。

“带不走的。”

我转身舀汤,却听见竹篮落地的轻响。

他蹲下身捡篮子时,衣领滑开,露出后颈处的朱砂痣——是阿毛出生时便有的,像朵小小的艾草花。

我猛地转身,汤勺“当啷”掉进锅里,惊起满河的星光。

他抬头望我,眼里映着我颤抖的倒影:“阿婆,您哭了?”

忘川水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三百年前的雷雨、二十年前的炊饼、昨日的孟婆汤,全在我眼前交织成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