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咸阳陵草·烬余(第2页)
"陛下若信臣,"我摸出尚方剑,放在案头,"请将臣下狱,让廷尉府彻查。"
扶苏的目光落在剑鞘的饕餮纹上,忽然起身扶起我:"相父忘了吗?父皇遗诏说'遵奉法制,永承重戒',这'重戒',戒的是严刑峻法,戒的是骨肉相残。"
他指向《秦律》修订本,"朕已改了'九族'为'三族',愿相父能帮朕,让律法成为护民的笼,而非噬人的网。"
喉间涌上酸意,想起上一世胡亥将"三族"改为"十族",在咸阳宫杀了四百六十儒生。
此刻扶苏眼中的坚定,与始皇帝南巡时望着会稽刻石的神情一模一样,只是他不知道,真正的鼠笼之危,不在律法轻重,而在人心对权力的贪念。
三日后,匈奴单于的使节来到咸阳,献上的礼物是蒙恬的头盔,盔沿染着北疆的雪。
"李丞相,"使节的胡语混着粟米的腐味,"单于说,秦的粮仓,该让草原的鼠也尝尝。"
我盯着头盔内衬的麦穗纹,那是蒙恬母亲绣的,与扶苏中衣的纹样相同。
袖中摸出始皇帝亲绘的北疆地图,玉门关外的粮仓标记,已被墨迹湮成血点——赵高余党到底还是把粮库位置卖给了匈奴。
"告诉单于,"我将地图按在使节掌心,"秦的粮仓,有铁笼护着,鼠牙再利,也啃不动。"
使节退下时,蒙恬握着剑柄的手终于松开,露出掌心血痕:"丞相,末将请命北伐,哪怕只剩三千骑兵……"
"不。"我打断他,指向地图上的巨鹿,"把北军调往赵地,让王离死守敖仓,那里的粟,够撑到春播。"
蒙恬的瞳孔骤缩:"可北疆……"
"北疆的鼠,要喂给中原的虎。"
我想起项羽的九旒白旄旗,想起刘邦在沛县约法三章,"项籍与刘邦,才是噬笼的巨鼠,只要他们互相撕咬,匈奴不足为患。"
深夜,独自坐在廷尉府,看着新刻的"护粮律"竹简,每一条都像铁栏,焊在粮仓四周。
忽然听见狱中有异响,赶过去时,看见子婴正蹲在胡亥的牢房前,给虱子喂食粟米,他稚嫩的声音混着虫鸣:"小虱子啊,你说爷爷当年在茅厕看见的瘦鼠,是不是也这么可怜?"
摸着他柔软的头发,想起李由幼年问我的话:"父亲,为什么粮仓的鼠不怕人?"
此刻子婴眼中倒映着虱子的细腿,忽然明白,所谓鼠笼人间的真相,不是鼠困于笼,而是人困于对鼠的恐惧——怕做茅厕的瘦鼠,所以拼命往粮仓钻,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笼中的饵。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谒者送来急报:刘邦已入关中,屯兵霸上,遣人送来了赵高余党的名单,排头第一位,是我的族弟李堂。
"丞相,"谒者的声音发抖,"刘沛公说,若您肯开咸阳门,愿保您全族……"
捏碎竹简时,粟米般的碎屑落在衣摆,像极了李由棺椁上的坟土。
想起刘邦在鸿门放过我时,眼中闪过的狡黠,原来他早就知道,赵高的余党,是焊死鼠笼的最后一道铁栏——只有我亲手诛杀族弟,才能让扶苏彻底信任,让律法成为不可动摇的铁壁。
"备马。"我摸向腰间的尚方剑,剑穗上的残蝉在黑暗中发着微光,"去李府。"
李堂的府邸飘着粟酒香,他正在前庭喂仓鼠,看见我时,手中的粟米簌簌而落:"兄长……你终究还是来了。"
看着他袖口的鼠形玉饰,与胡亥的一模一样,忽然想起幼时母亲给我们分麻鞋,他哭着说要穿新的,而我穿补丁摞补丁的旧鞋。
"当年在郡府抄简,"我按住剑柄,"你偷了我半片《商君书》,说要做粮仓的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