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 29 章
一人一鬼在教室里,就没有办法肆无忌惮地交流了。
仗着除了纪之水没人能听见她讲话,这位同学尚且能够视晚自习规章制度为无物,纪之水则不然。
她是活人,还得守活人的规矩,全程不曾抬眼。
这位同学每说完一大段,纪之水便持笔在草稿纸上落下回复。
聊天效率虽低,好在总算不觉得时间难捱。
这位同学凑在纪之水旁边一个字一个字读,恨不得她写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记不清自己在金城高中游荡了多久。
刚从一片混沌中恢复意识时,她就已经身处学校,记忆和感知一片模糊,宛如婴孩。白天时,她陷入沉睡,有月亮的晚上,她就会苏醒。作息时间虽然和人类相悖,也算规律。
做鬼时的记忆时断时续,像无限卡带的音乐,上句不接下句,构不成完整的调子。她想向纪之水倾诉都无从开口,从哪里说好呢?那些没头没尾的零碎画面串联不成什么故事,能够脱口而出的那些见闻,不过是安静的晚自习、短暂课间里从窗外窥见少女少男们青春洋溢的谈笑。
这位同学没有办法踏出学校的大门。她只能在教学楼之间四处游荡。除了不能和同学老师交流之外,穿着校服的她偶尔还会觉得自己是学校的一份子。
这位同学说:“有人在看你。”
[?]
纪之水写下一个问号。
墨水在顿笔的一点下洇出湿漉漉的墨痕,这位同学漆黑的眼瞳变得幽深,纪之水察觉到不对,微微抬了一点头,望见她眼中深潭一样浓郁的墨色。
这位同学描述着方位:“他在你正后方,隔了一个位置。稍等,我去看看他的名字……他叫顾天倾。”
从她折返回纪之水面前开始,显然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同。纪之水心中浮现出一点隐忧,还没来得及落笔写下什么,那股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这位同学仿佛深受刺激,浑身流露出与先前截然不同的非人感。
她语调阴沉,如同陷入谵妄之中,自顾自地开始询问纪之水:“他有为难过你吗?我不喜欢他的眼神……讨厌的、讨厌的、讨厌——”
这一刻,教室风平浪静。
明亮的灯光毫不留情地斥退夜色侵袭,同处一室的同学们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唯有纪之水直勾勾地目睹了这位同学的失控——
她有些慌张,必须得做些什么。
[冷静。]
纪之水落笔。
[他不是坏人,不用担心我。你还好吗?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在教室里没办法开口,纪之水运笔如风。这位同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根本没有注意她写了什么。
纪之水豁然起身。
数学课代表茫然抬眼,“干什么去?”
这位同学跟她跟的很紧,没有做出扑上去对着顾天倾一顿啃咬的事儿——至于鬼能不能在发狂时对活人造成危害尚未可知,纪之水希望最好不要。
她挡在数学课表和这位同学之间,这回急的连卷子都忘了她。她想出一个借口,无力地说:“上厕所。”
说话间,视线不自觉扫过安静的教室。让这位同学发狂的罪魁祸首正支着下巴,在冷白的白炽灯照射下呈现出一种眉目清晰的英俊。
和她对望时,顾天倾显得很无辜。
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当然,顾天倾不知道,纪之水木着脸想,这个教室里复习得最不认真的就是这个惹祸而不自知的顾天倾。
“不行啊要扣分的——”数学课代表嘴上这么说。
李茂先前强调,晚自习期间不得无故出教室,连上厕所也不行。
然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数学课代表朝窗外飞快地投去一瞥,没人。于是她催促道:“你快点去,千万别被抓了。”
纪之水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洗手。
雾蒙蒙的镜子照出这位同学垂头丧气的脸,她时不时飞快地瞥一眼纪之水的表情,小声道歉:“对不起嘛。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
“没有怪你。”
她只是觉得这位同学当时的状态不太稳定,留在教室里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刚才……是感觉到顾天倾对我有恶意吗?”纪之水问。
不然实在没法解释,这位同学当时怎么反应那么大。
这位同学不明白什么算是恶意。
语言攻击?
实打实的暴力?
还是说连同令人在意的视线都可以被归结其中?
她用忧郁的目光望着纪之水,终究无法定义。她只是苍白地陈述事实:“他在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