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升官

仪仗列开,马车驻在府衙前,乌泱的卫兵涌来,淹没门前登闻鼓。

身着官袍的人下马,面皮白净,没有胡须,是位阉官,双手捧着一卷紫绶封裹的诏谕。

不对劲。

回崔府的路被兵马隔断,三重卫兵围住阖府外墙,瞬息万变间,柳茸目光投向案台笔墨,即刻修书去请距此地最近的赵玉则。

若真是雍王遣人来,陈王不会乐见其坐大。

匆匆写好一则,小吏囫囵跑进,绊倒在门框,“大人、如何是好?外边好像是朝廷的人!”

柳茸绞紧指节,温冷的唇无喜无悲吐出几字:“开正门,接客。”

门闩抽出,肝红的府衙铜门步步拉开,柳茸一身醒目官服,在火把映衬下烨烨流辉。

“何人敢围刺史府?”

为首的阉官一愣,饶是在宫中侍奉多年也难得见此明眸善睐之人,但到底摸爬多年,不动声色掩住细微的神情,拆开紫绶徐徐展着手中诏谕。

“从三品益州刺史崔元崔子白,党同赵王谋逆,鸩弑天子,依圣人衣带诏,已褫官夺位,覆奏下狱。”

柳茸如堕冰窖。

跪地听旨的膝盖僵冷如死物,骨间是麻木的“咯咯”声。

阉官在她头顶正式宣读诏狱,然而落到柳茸耳中只余雷声轰隆。

小皇帝于耕耤大礼上祭酒,一口酒入肚,毒发身亡,经手鸩酒的一干宫人皆已问刑伏诛,指认是崔元主使,唯有崔元,拒不认罪。

赵王,是博陵崔氏选中的人,不少在朝为官的崔氏族人连同下狱。偏生是崔元,偏生扯出赵王。

“此事有冤。”柳茸死死凝着来人。

“柳大人,何来的冤?”阉官略发疑。

绛紫的绶带垂在眼帘处,刺目碍眼,“我愿入京上谏,陈明冤情。”

见此情形,阉官笑了。

柳茸不明他笑从何来,只见他袖边多出了一卷白麻纸书的手谕。

“咱家此行不止为益州刺史谋逆一事,若为刺史谋逆,不必亲下益州。”阉官展开诏书,“柳大人,接旨吧。”

心在鼓鼓狂跳,一道渺如烟雾的预感飘过脑际,直钻出一个念头——不要听。

不能听他接下来的话!然而迟了一步,阉人细长的声调里,天家手谕被一字不落宣出口。

——校书郎柳茸,举告益州刺史崔元与赵王通,意图逆乱,有功,特晋为长史。

字字千钧,清晰可辨。

“大人的密信虽迟达京师,未能拦截贼党,但若非大人作此铁证,乱贼难下狱。听闻大人是崔贼一手提拔,能有如此大义灭亲,功不可没。”

良久,柳茸在长久的耳鸣中忡忡抽离,“你,说谁?谁状告了崔元?”

“雍王殿下与各部重臣谢过大人。”

阉官轻飘飘的话,柳茸如遭棒喝。

“我没有交过任何密信,更无告御状,放了刺史。”

阉官不为所动,周遭刀戈冷列,无一人因她的话动一根指头,偶有风吹起枪上红缨。

“大人谦逊,可认得这纸上的字?”

泛黄的麻纸递到面前,心中有声叫嚣着莫要接,柳茸颤巍着指尖接过。

她缘何认不得,她应当认得的。

是平素所用的信纸没错、是自己的密印不假,熟悉又陌生,以及……那看了十几载、这只拿信的右手写了十几载的字迹。

而自己的密印,除了崔元,唯有一人得到过。

柳茸轻笑出声。

方才有一刻自己竟想着写信向他联手求援。

早知赵玉则不简单,交手次数也不过尔尔,谈不上深交,更遑论全然交付,几封密信,便能算计到今时今日。

他真是请了个摹字的高手。

难怪他应允崔元替自己的请封。赵玉则,自打与自己相识的第一眼,就已谋划到有这一日了吧。

既解决控制不了的崔元,又除掉五子之一的赵王,一石二鸟。连带博陵崔氏,一并敲打、压制。

甚至,顺水推舟卖了自己一个“人情”。无论她是否真是他的人,升官手谕一下,也已是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