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益州
然而才到崔府,崔元就给了她个下马威。
仆人倒了茶。
良久,跪坐在次座的柳茸才听见头顶传来的声。
“崔府也不是什么人都收。”
原本给她赎了身就该无交集了。
几个家仆都是自幼跟着崔元的老人,年岁比他和柳茸加起来都大,其中一名老妪上前拎起柳茸的胳膊,崔元撇着碗盖呷茶,视而不见。
“躲什么,给你上药。”老妪移开柳茸格挡身前的手。
冰凉的药膏触到手臂上,疼意顿时减轻不少,卸秦琴时一根线崩然断裂,划伤了手臂,这点她连小青都没告诉。
她低眉顺目,细细等着药膏抹匀,偶尔因药膏凉辣抽动几下腕臂。
待药膏抹匀,堂上的人发话了,“想留在崔府就要守我的规矩,宵禁灭灯,过午不食,书阁禁入。”
想起前生他身陷囹圄时的肺腑情话,又望见此时堂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冷面,一股滑稽徒生,柳茸转低眼,掩住情绪,“知道。”
好半晌,崔元声色不动,放下茶碗,“你会什么?”
“懂诗书吗?”
柳茸点点头,“自幼嬷嬷教过我。”
“好,我说,你写。”他屏退众人,搁下一张纸,一支笔,一块砚。
未几,一篇请示帖缀着墨香而成。
落款、格式、起头……崔元逐一扫过,毫无错落,心中的怀疑又加剧几分。
就连官府的差役每次布告时也需几人审核,以免书面纰漏,一个从未踏出留春台半步的商伎初写竟熟稔老练。
帖子被利落一收,凌厉而探寻的眼风已经打到了柳茸身上,“你在何处学的?”
他生疑了。
柳茸一顿,搁笔的手微颤,“往日接待过一些官人……”
身旁动静寂了,她顺着说下去,语气比烟霞还淡,“耳濡目染便学会了些。”
几声鸟鸣过后,堂内静得出奇,崔元蹙着眉,于旁人看来,大抵是在嫌弃她的过往吧。
可他又偏偏问了一句,“你为了活下去一直什么都干吗?”
嗓音微涩。
他或许真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但,不重要了。
“是。”
柳茸答得没有迟疑。
为了活下去,她什么都干,唯有此她无以自辨。是事实,不是么,不然杜攸之也不会存在。
没什么好否认的。
当眼前给你的菜只有一盘时,人就是不能挑食的。
贞洁啊、名声啊、清誉啊,在饿成皮包骨的人面前都没一碗热腾腾的糙米来得实在。
她看不见崔元潜在墨色眸子下的想法,不知他在想什么,直待岸头香炉都落下一大截断香,唤来府内管事。
“取东西来。”
东西看起来有些年头。
蜡黄的纸页、残裂的边缘,打横写着三个字——照身帖。帖主:柳氏女茸,籍:乐籍。
柳茸的手心稍稍淌出汗,沁湿了攥在手中的纸。
两世了,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照身帖。
从鸨母手中要回卖身契后,崔元顺带取了她的照身帖,交由她自己保管。
日头有点昏,她恍惚地收好,对那人道了声谢。
“此帖还予你,但官署备录你仍是乐籍。”
乐籍……
柳茸眼中流过一丝失落的掠影,又很快收拾心情,喃喃地点头,“奴知晓了。”
崔元没再多说,只叫管事将她带下去安排。
末了,呷茶的手一滞,对她道:“日后对我不必用谦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