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回府
前世自己是如何跨出留春台的?
柳茸思索,想起来了,约莫是喜洋洋的。能飞出囚禁数年的囚笼,哪管杜攸之赏的裙裾再紧也强忍着撑上,无怪乎某人以为她觅得良人。
一声惊雷不知觉轰然落下,夏雨淅淅沥沥浇下,紫电劈落,电光下,杜攸之的脸映得更为惨白。
柳茸,还是选择了崔元。
虽说杜攸之花的银两不少,又有官职在身,按理鸨母必不敢收他人赎金反悔得罪他,但赫然佩在崔元腰间的刺史鱼符破了常规。
杜攸之只见那抹着火榴裙望过来,浅笑了下,转瞬便见她冲自己行了一礼,步步生莲走向崔元。
美人鞋尖的珍珠坠动一分,他的心便跟着坠动到更深处。
此时,杜攸之才肯正视心底一个不愿承认的事实,那便是与崔元无关,是柳茸不愿随他走。
数度否决、刻意忽视的念头在眼前情形交衬下,避无可避,毫无情面地撕掉宿昔的风月情浓,令他再不能自欺欺人。
看着柳茸即将随别人上马,杜攸之再也按捺不住。
一声茸娘出口,一袭白衣挡住了他,也阻断他望眼欲穿的目光。
两相对峙。
崔元不言,静若观水。
二人似乎在对话,雨声稀释了两人的声音,柳茸听不清。
忽而一柄纸伞罩住了她,油沥沥的,桐油味浓郁。
“女郎。”崔府的随从恭敬执着伞,立在她身后,“大人说雨水寒凉,请女郎先移步轿内等他。”
她观了眼雨中的两个男人,向随从一笑,“我在车下等他便好。”
雨幕下,柳茸的身影渐化作一粒粟,杜攸之不由得想追上去,可前方的白衣纹丝不动。
“崔刺史,”杜攸之挤出一抹笑。
“刺史知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吗?”
崔元眉目一凛。
“虽然刺史今日同下官略有龃龉,但同朝为官还是想劝言一句,她的头位恩客可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她阁中。”
“此后相中她的男子无不死于非命,此事古怪,朝廷才会派下官来。刺史——真要将人带去益州?”
好言相劝般的铺陈结束,杜攸之感到被对方上下瞟了一眼,崔元依旧没有言语,静地令人发毛。
半晌才听到他清薄的嗓音,“是么。”
不知是鼻息或冷哼,他道:“你竟还未死。”
话音落崔元回身不再停留,上马前,微抬起白伞,望了柳茸一眼。
静默中,崔元掀帘入轿,马车没有启驾,柳茸缓了缓,进入轿中,车轿终于动了。
马蹄踏雨奔驰,身后是杜攸之追喊着茸娘。
柳茸伸到轿窗边的手堪堪刮过漂进的雨水,侧头转向崔元,他正闭着目,薰炉的烟袅袅斜斜。
那只手在窗边停留片刻,最终没有撩开窗帘。
杜攸之,与自己从此再无纠葛。
前世趟过的浑水太辛酸,纵然此时的杜攸之尚未来得及催发往后之事,她也不想将一生交由他,不想交由任何人,她晓得他是何等孝顺。
这么想着,车停住了。
码头商贩的叫卖声与船舶卸货声飘进车帘,清风吹卷着,日影洒落帘子下,崔元出而又返,臂弯多了一筐白糖罂荔枝。
一路同车,一路无言,谁也没开启话头。
直到柳茸的嗓子有些发干,空气中“啪”的一声,散出甜腻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