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醋香壶 作品

6. 第 6 章

锦绣堂里,沈府崔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玉屏描金扶手椅上,轻吹着珐琅粉彩杯里的龙井茶。

这个月刚从褚家在杭州的茶庄运送过来的西湖龙井,特特等的新茶,色泽嫩绿光润,茶香馥郁甘醇。便是宫里的贡品,说句实在话都未必能有这等成色。

因着这一点,有时宫中大太监出来沈府传旨意,传完了都不直接走,就是想蹭上两杯茶喝喝。

崔老夫人发染白霜,但皮肤光洁,眼睛明亮,一看就是保养得十分怡然周到的。她不爱管事,家中老的小的,有啥事儿都让儿媳褚氏去张罗,乐得自己做个甩手掌柜。也不像有些严苛的婆婆,闲来总要挑一挑刺,好彰显出存在感。

侧座的扶手椅上,夫人褚氏垂眼端坐,姑夫人沈睦蔼手里拿着白瓷小碟,里面盛有药粉。旁边的李嬷嬷正用棉签给褚氏的额头涂膏露,然后再沾上一层药粉,不出几天就能淡掉痕迹了。

李嬷嬷原本是姑夫人沈睦蔼身边的二等丫鬟,干活麻利尽心尽力,却不识字。姑夫人沈睦蔼嫁去郭府后,觉得带过去不方便,就留下来给了嫂嫂褚氏使唤。

褚氏看着李嬷嬷贴切的动作,不由笑道:“妹妹留给我的人,却是可心顺意。”

又问起:“适才叫人去喊姳珠过来,怎的还不见到人?我特意将老夫人都请了过来,要同她当面说正事儿,莫非竟是躲着了,这娇气性姑娘。”

沈姳珠一路绕着抄手回廊,只见整个府邸富丽华贵,装饰锦簇,无论大面或细节无不透着考究与奢雅,这就是她的娘家了。不,是她自己本来的家。

前世她出嫁后,谢家琐碎繁多,不能随时回府陪伴双亲,后来母亲去世,她若回府来,便常去的是祖母崔老夫人的院里,少来母亲这边的锦绣堂了。

隔着门扇听见里头母亲话意里的嗔宠,那既熟悉又陌生了的音调,沈姳珠就觉得心弦抽痛,涌起一抹类似近乡情怯的波动。

沈姳珠在台阶前稍顿,调整心态迎上前去:“母亲莫催我,我刚才可干了件大事,这就过来请安了。”

她嘴角弯起,笑靥如桃花夭夭,对着屋里的长辈福了一礼。

上首的祖母持盏品茶,身体健朗;姑母略微的方脸形,喜梳三绺头,这样看着下巴滑润些;而母亲,身穿一袭对襟立领的织锦缎外衣,头发乌黑,面容雍雅慈爱,那般的真实呈现。

沈姳珠再是自我叮咛,忍不住眼泪仍溢了满眶。收起动作,便往褚氏的身旁靠坐过去。

“母亲额头怎么破了?可叫大夫瞧过,有无大碍?你去了这许久,我可想你们了。”她关切地问候,心知这“许久”到底有多久。

李嬷嬷收起膏药,把盘子端走。

褚氏生育晚,快三十了才生下一个女儿。她从怀上这胎开始,便孕吐体乏,中间险些滑胎,好容易白白嫩嫩的生下来,可把阖府上下的人心都疼化了,当做掌上明珠宠爱着。姳也,寓意姣好美貌;珠也,寓意珍贵明珠,取名亦如是。

姳珠打小就在沈府享受了足够多的安逸充裕,哪曾尝过什么苦头啊,竟然出个门的功夫回来,见到褚氏却眼泪泛滥成这般。

莫不是这几日不答应她去洛阳赏花,姑娘家家又使出了新的花招,企图磨得自己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