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矿救人(第2页)
炉长雄心勃勃道,“这次矿石品质不错,想用‘对时火’来炼。”
炼铜炉一架风箱需要四个人推拉,半个时辰轮换一次,由八人组成一班。过六个时辰后由另一班人接替。
一个昼夜换两班炼成的铜,便是用“对时火”炼成的铜。
两个昼夜换四班,叫“两对火”;三个昼夜换六班,叫“二四火”;四个昼夜换八班,叫“人牌火”。3
炼铜要大火急攻,冶炼时间越短,说明冶炼技术越高超,炼出的铜品质越好。
这个行业术语白微澜不陌生,他道,“‘对时火’很多老矿洞都炼不出几次,甚至有的炼好几年才能炼出来。”
“炼‘对时火’的铜,需要好矿好炭好炉。”
白微澜见炉长话还没完,时刻准备开口似的,他道,“你想找我要好炭是吧。”
炉长听着白微澜对“对时火”的了解,佩服他的聪明和勤学苦读,不过半年间,就能一针见血说到点子上。
他道,“白东家果然料事如神。”
炉长一笑,“矿是好料,炉子东家也舍得花钱,用上好的陶土和珍珠砂。只是这好炭料不好说,听炭长说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好木材林子,被对面京商抢了去。”
白微澜道,“炭火你放心,这块我会和炭长解决。”
炉长得了白微澜的承诺,便开始着手准备大干一场。
只见白微澜又道,“你们还忽略了一个问题。”
炉长振奋的面色一滞,犹疑看着白微澜。一旁鼓风手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宴绯雪适时开口道,“是一个安全问题,咱们这炉子比以前的炉子都高出七尺。”
大多数烧炉都是一丈出头的小型炉子, 炉子口圈制作成马鞍形或凹槽形以架设鼓风管。
从炉子口圈顶部插入炉内的鼓风管长度必需超过三米。如此长的泥管, 在炉料撞击和高温熔蚀的情况下,经常出现事故。
更何况,他们现在的烧炉高度接近两丈,那么伸进炉内的鼓风管势必比三米更长,也就意味着炉内更加危险。
宴绯雪道,“好炉好矿好炭料固然重要,但最要紧的是安全。你们都是一等一的工匠,各个百炼成金,是个中好手,炼铜自然不用我们操心。但咱们这炉子毕竟比以往的都要高大,所以白东家想说,鼓风管从入顶吹存在危险。”
炉长点头,这也是他一直思考的问题,面色凝重道,“这么高的炉子,我们以前也是用入顶吹的方式,确实容易出问题。”
“不知道两位东家有什么好建议?”
炉长话是这么问,但只是过于场面。
比较白微澜再聪明,他没亲自炼过铜,如何能指导行内人。
只见白微澜掏出了一张图纸,炉长双手接过。
炉长打开图纸一看,目光先是一顿,而后凝思皱眉,逐渐兴奋跃跃欲试了。
一旁鼓风手看的好奇,但是往图纸上一望就头晕,只小声问炉长,“这是什么法子啊。”
炉长激动得手指有些颤抖连带图纸都细抖,他看向白微澜道,“不愧是白东家!”
白微澜是真聪明,不仅聪明还刻苦认真肯钻研。
这张图纸虽然有些细节上的瑕疵待改进,但已经达到高水准的内行人理论水平了。
改顶吹式为侧吹式,缩短了风管, 并将风管的安装位置由炉口向下降到炉腹。而且经过他的改进,可以采用多至四个风管对吹。
通时再根据炉子内径,还可以缩短风管长度,再也不必为装料时,注意风管的安全问题而操心了。
炉长神色难掩激动,开口道,“好炉又经过安全改良加风管,咱们一定能炼出‘对时火’!”
宴绯雪笑道,“交给炉长自然是放心的。”
他正说着,突然一矿工朝他们两人急吼吼跑了过来。
那人跑的满头大汗,还一脸憋气怒意,像是揣了一腔愤懑奔来。
“两位东家,不好了,矿山上打起来了!”
白微澜面色没有波动,淡定道,“慢点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重重喘了口气,咬牙切齿道,“那京商派人混入我们矿工里,把矿井里的反光镜全部挪动了位置,还把我们所有排气竹筒都堵上了!”
排气筒堵上,意味着毒气不能排除,那会死人的。
白微澜悠然的目光咻地冷彻,瞳仁黑的厉害,他沉声道,“带路。”
矿山也有东南西北,从烧炉到西面矿井隔了一里路。等两人赶到的时候,驻守在矿上的将士已经先到了。
一小队长模样的将士见到白微澜两人,开口道,“两位东家来的正好,按照铜务司管理条例矿上发生打架斗殴,需缴纳罚金五十两。”
这话一出,矿工们都怒了。
五十两简直是他们两三年的血汗钱。
这明显就不公平!
“军爷,明明是他们心怀不轨,堵住我们排气竹筒,要不是下矿会先检查一番,要不是发现地上死的老鼠,死的人就是我们了。”
“对啊,是他们蓄意谋杀,怎么要罚款我们。”
那军爷一脸严肃道,“吵什么吵,你们人多声音大就是有理了?”
“是不是你们先动手打的人?他们是不是没还手?是不是你们把他们打的鼻青脸肿半死不活?”
“你们有什么冤屈对县太爷说,我这里只负责打架斗殴事件。”
“这!”矿工各个愤然。
白微澜擡手压下矿工的群情愤慨,看着那一副公事公办的将士,开口道,“这位军爷……”
白微澜话才开口,对方就打断,大义凛然道,“在下只一介小兵,当不得白大东家一声官爷,要是东家搬出世子殿下压我,不让我秉公执法那我等也毫无怨言。”
好一个倒打一耙伶牙俐齿。
白微澜敛眸冷声道,“我一句话都还没说,你身为执法者就恶意揣测强拉偏架,这算哪门子秉公执法?”
“不就是五十两银子,也值得你这闻着味儿就嗅过来。”
“你!”那将士没想到白微澜会这样出言羞辱,气的嘴皮子一抖。
但白微澜还没说完,“军爷刚刚质问我这边的矿工,说他们打这地上五人,他们都没说话,可见他们是被冤枉不敢出声辩驳。”
那将士振声道,“打成这样还说不是打的?”
白微澜冷哼了声,“你就是这样执法的?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这边矿工打的?”
那将士看着地上呻-吟不止的五个人,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打的眼歪口斜一身是血。
白微澜道,“你们来的时候,他们就在地上动弹不得,你们就恶意揣测是矿工打的。”
“就这样还狡辩?不是他们打的还能是什么?”
“但我听到的消息,是这几人在矿底下动排气筒被抓,作贼心虚逃上矿井的时候,脚滑从矿井摔成这样,我们矿工秉承着人命高于一切的善意才救了他们。”
“结果,你们一来就主观臆断,诬陷这群善良有大义的矿友。”
宴绯雪闻言眼眸闪闪,眼里笑意一闪而过。
那些愤怒的矿工听见白微澜这么说都愣了,有的甚至偷偷笑出声了。
多亏前些日子,在树林里和京商那边的矿工起口角摩擦,白微澜听闻后就交代了,私底下的摩擦绝不能让驻守军抓到。
只要对方没亲眼看到那就死不承认,要是不知道怎么狡辩就沉默是金。
此时纷纷佩服起白东家的机智和口才了得。
那将士脸色难以维持从容,差点破口大骂白微澜不要脸,但他很快就道,“那白东家要怎么证明,这些人对你们排气筒反光镜动手脚?”
白微澜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证明阁下刚刚也说了不过是一驻守小兵,我需要像你证明什么?还是说你野心勃勃想要取代本地县令断案判决?”
那将士被白微澜气得手紧紧捏成拳头,逼问不成反被羞辱。
周围将士脸色都不好看,甚至明晃晃觉得丢脸。
白微澜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直接道,“知道你们收了那边的银子,想要存心为难我。但能在这里开矿的,背后谁没个后台?劝你站队之前三思而后行,一个小小的将士,捏起来轻而易举。”
那将士被白微澜气得面色铁青,最后憋了一肚子气,收队回营了。
矿工们一个个朝那些将士背后吐口水,骂人家是走狗。
白微澜说的一番话实在解气,没道理作恶的人还受人庇佑,他们受害人还被罚钱。
宴绯雪看着白微澜道,“那些京商和这几个人行为太过恶劣,其心可诛,要不是他们每天下矿前都会检查,这次不知道毒气要死多少人。”
矿工们一个个恨不得就地打死这些黑心肝没人性的歹徒。
白微澜扫了那半死不活的几人,厉声道,“抓去官府。”
至于他们背后的京商,肯定不指望能抓出来。
能做这种事手脚收尾都会弄干净,银子给的足,这些人都是豁出命来的。就算严刑逼供,供出来的也是一层层不同的人。
矿工们心知是京商搞的鬼,原本就对那边的防务军有仇,这下新仇旧恨叠加爆发,对京商那边恨之入骨。
两边矿工的仇恨随着日子又升级摩擦不断。
两边矿场挨的近,一下工,下河洗澡都像是下饺子似的,两边矿工都要比出个高低。
白家这边允许矿工轮流排班守着河段,让他们霸占好的河塘上游。
而对面的矿工压根儿就不敢早退,要是被抓住了就是一顿暴打。每次下工的时候好位置都被占据了。
白家那些矿工还特别嚣张,一个个赤条条的站在岸上朝下游放水,俨然把仇人的下游河塘变成五谷轮回之所。
夏天烈日灼晒,下游简直尿骚味熏鼻,气的京商那边的矿工天天骂娘。
然而气人的不仅仅如此。
夏天高温炎热,白家这边舍得花银子,冰镇绿豆汤早中晚供应,两千张嘴一天就要五缸冰,二十缸绿豆汤,一个月就得花费好几百两。
他们还专门请了大夫驻在山上,随时为中暑的矿工就医。
而对面京商那边什么都没有。
他们中暑晕死好几个人,都是用水泼的。本来就头晕难受心气短,一盆水下去,差点要了最后半条命。
夏天矿山挖矿辛苦,白家还每人每月发一百文水费热温补贴,可把对面的矿工眼馋坏了。
种种对比下来,谁都能看出白家才是好归宿啊。
那些京商简直是压榨剥削的周扒皮。
一天天就听对面矿上的打骂皮鞭声。
不过,没过几天,就听见对面塌矿了。
矿工们一个个神色欣喜,都说是对面从上到下亏心事做多了,老天爷报应来了。
然而一阵高兴后,又未免心有戚戚,矿井里埋了三十个多人。他们都是矿里讨生活的,难保自己会不会有这么一天。
“为什么会塌矿听说了吗?”
“就是那京商强行乱来,拿着皮鞭抽工人下矿,底下渗水也不管。”
“其实也不是没管,他们还不是派人来我们这边偷学了吗?只是样子看到了,但是里面门路摸不清,没人有技术能联动新老旧矿排水。”
白家这边,是七个经验丰富的长厂齐齐想办法,京商那边就一个梅良。
更何况,梅良的脑子不知道是不是被京商踹坏了,现在对于开矿之类的事情完全不通。
他为了活命,还翻箱倒柜翻出自己以前的笔记啃了半天知识,发现完全没有用。
现在塌矿了,他不知道如何组织救援,一群矿工更是没有经验群龙无首。
而梅良此时也顾不上埋在底下的三十余人了。因为就在昨天,三个京商又要他指一个矿山点。
要是这回,还开不出矿脉,他就死路一条了。
正当那些矿工找梅良寻求如何救助的时候,发现找不到人了。
又逃了。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矿井底下埋了三十余条人命。
那些京商也完全没上山看一眼,只是忙着组织开炸新的矿点。
京商手底下的矿工纷纷摆工,有的矿工甚至早就动了去白家这边的心思。
但是碍于两家隔阂太深一直没动。
在他们一些人看来,就是无辜的被仇视和按上深仇大恨的帽子。
“京商那边矿工们纷纷摆工了。”
“那埋在地下的人就不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