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9章 东洪县暗流涌动,政法委急不可耐
寒风扑打着招待所厚实的玻璃窗,发出沙沙的轻响。室内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外界的严寒,却驱不散三人脸上残留的凝重。
“等一等,老田!”李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身体微微前倾,靠坐在单人沙发上,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燃了长长一截烟灰,目光锐利地扫过田嘉明,又落在坐在对面的我的脸上。
田嘉明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转过身:“李市长?”
李叔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将烟灰弹进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那动作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他脸上露出一丝半是调侃、半是严肃的神情,目光在田嘉明和我之间来回扫视:“嘉明书记!啊,朝阳县长,”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你俩怎么回事?老田你说你也是老公安了,经验丰富;朝阳啊,你也是公安局长出来的,基层办案的底子还在。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就分析不出来?”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手指点了点桌面,仿佛在敲打我们两人的思路:“眼前的线索不抓,抓跑了的?吕振山家里搜出来那三十多万现金,就摆在那儿!人赃俱获!这是铁证!是直接指向他个人贪污、私分赃款的关键证据!你们倒好,心思全放在追捕那个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的薛红身上了?她跑了,线索断了,你们就干瞪眼?放着眼前现成的突破口不用,这不是舍近求远、丢了西瓜捡芝麻吗?”
田嘉明被李叔这突如其来的批评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但眼神里闪过一丝尴尬和恍然。作为老公安,他当然明白现场查获的赃款价值,但连日来巨大的破案压力、深挖幕后和保护伞的急切,以及胡延坤、李泰峰等人带来的政治干扰,让他潜意识里更倾向于揪出“大鱼”薛红,以期彻底撕开整个利益网络,反而对曹河看门的老头和吕振山家中这“小”三十万有些“灯下黑”,觉得是既定事实,可以稍后再深挖细节。此刻被李叔点破,他才猛地意识到,这三十万不仅是吕振山的罪证,更是撬开他嘴巴、追查上游分赃链条最直接的钥匙!
“李市长批评得对啊!”田嘉明没有丝毫辩解,立刻沉声认错,脸上带着一丝被点醒后的懊恼和决断,“是我思路跑偏了,钻了牛角尖!光想着抓薛红这根线,忽略了眼前最硬的证据!我马上亲自去办!集中力量,围绕这看门大爷,深挖吕振山!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撬开他的嘴,把给他送钱、和他分赃的上线下线,一个不落地挖出来!”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显然已经调整了主攻方向。
“嗯,这就对了嘛!你们分清楚,安置费的事是灰色地带,但是这个搞监守自盗肯定是黑色地带。”李叔脸色稍霁,挥了挥手,“去吧,动作要快,证据要扎实!这看门老头啊,就是撕开更大口子的楔子!”
田嘉明重重点头,不再多言,抓起大衣,步履匆匆地推门而去,走廊里很快传来他压低声音打电话部署任务的急促话语。
房间里只剩下李叔和我两人。李叔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喝,目光深沉地看向我。
“朝阳啊,”李叔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凝重,“人可以抓,线索可以深挖,案子可以办得铁板钉钉,这都不难。以嘉明的能力,加上现在的证据,吕振山跑不了,他背后的人也会被一个个揪出来。但是……”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啊!人抓回来,尤其是顺着吕振山这根藤摸上去,很可能又要咬出不少人来!盗窃石油这个事,涉及生产、运输、仓储、销售多个环节,不可能只是吕振山、胡玉生两个人的‘二人转’。、拿好处的某些领导、某些关键岗位的干部……拔出萝卜带出泥,这案子越往深里挖,牵扯面就越广!到时候,东洪官场怕是又要经历一场地震!”
我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我何尝不知其中的凶险?每一次深挖,都是在触动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都是在点燃新的火药桶。但我更清楚,不彻底挖干净,东洪就永远无法摆脱这些腐败分子的侵蚀,改革就无从谈起。
“李叔,我明白。”我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只要证据确凿,无论涉及到谁,县里都绝不姑息!该查的查,该办的办!刮骨疗毒,总得承受这份痛。”
“好!有这个决心就好!”李叔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他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上层变动的沉重:“不过朝阳啊,光有决心还不够。你得看清大势,给自己铺路啊。”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然后说道:“我已经听到确切消息了,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于伟正同志,基本上就确定是下一步的东原市委书记了!”
我心头一跳!虽然早有风声,但从李叔口中得到如此明确的“基本确定”,分量截然不同!这意味着东原的权力格局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叔看着我眼中闪过的震惊,继续道:“钟书记马上就要调任省里,时间过得快啊,老张眼看着也快到点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书记上任,必然要重新布局。于部长……咱们和他都没有太深的感情基础,我估计啊,他都不一定还记得住你李朝阳是谁。下一步,钟书记走了,老张退了,市里面,特别是市委常委会上,要有人替你说话!包括学武,也是要听新书记的。再加上唐瑞林副书记对咱们平安县出来的干部……一直有些看法。所以啊,你得主动!”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你得和市委新领导建立感情!争取吧,争取一步到位!”
“一步到位?县委书记?”我下意识地摇头,“李叔,这……不可能吧?我才代理县长多久?资历太浅了……”
“怎么不可能?!”李叔打断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全省三十岁出头的县委书记也不止两三个!干部年轻化、知识化,这是中央的大政方针!是你最大的机遇!也是东洪破局的关键!你想想,如果还是让刘超英或者其他人当书记,你能放开手脚吗?你提出的‘四个刻不容缓’能真正落地吗?石油公司划转后的深层次改革能推进吗?只有你党政一肩挑,才能真正掌控东洪大局,把改革进行到底!”
李叔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我现在啊,是非常担心!担心这次人代会!你大刀阔斧地收拾了这么多人,动了多少人的奶酪?胡延坤、李泰峰倒了,吕振山、胡玉生进去了,那124个被清退的人,背后是124个家庭,甚至牵连着东洪县里大大小小几百个有头有脸的家族!你们只退了那些没工作的人的钱,那些有工作、只是被清理出石油公司但还在其他单位的人,他们交的钱你们没退!这就是个巨大的隐患!他们现在不敢闹,是因为有工作怕丢饭碗,可心里能没怨气?这股怨气,会不会在选举的时候爆发出来?”
我心头一震!李叔点出的这个隐患,我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到,但在全力推进划转的巨大压力下,确实有所忽略。那些“有工作”的人,虽然被清理出石油公司,但保住了其他单位的饭碗,县里出于稳定考虑,暂时没有追缴他们当初交的“安置费”,这确实是一个可能被引爆的雷!我脑海里瞬间闪过公安局扣押的那三十万——那正是从吕振山家里搜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分掉的赃款的一部分!这笔钱,田嘉明一直没再提具体处置方案,现在看来,或许……
李叔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语重心长地继续道:“朝阳啊,这个时候,不能光谈信心,要谈实际了!两三百个家庭,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这股力量汇聚起来,在选举时投个反对票或者弃权票,是完全可能的!万一……我是说万一,提名通不过,或者票数很难看,你怎么办?市委怎么看?新来的于书记会怎么想?”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最朴实的关怀,说出了完全不符合常务副市长身份、却充满长辈担忧的话:“听李叔一句劝,开‘两会’之前,一定要摸底!要低调!要一个乡镇一个乡镇、一个代表团一个代表团地去摸情况!把工作做细,把代表的思想工作做到位!实在不行的话……”李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奈和决断,“就不要硬走选举这条路!可以考虑由市委直接任命!虽然面子上可能不太好看,但总比在选举场上栽跟头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番话,推心置腹,甚至有些“不讲政治”,却饱含着李叔对我这个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年轻干部的深切爱护和巨大担忧。他是在用自己几十年的政治经验,为我谋划一条最稳妥、也最有可能实现抱负的道路。
我心中翻江倒海。李叔描绘的“一步到位”的前景固然诱人,但其中蕴含的风险也让我感到窒息。而关于人代会的警告,更是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我连日来因工作进展而稍稍放松的神经。我深知李叔绝非危言耸听,东洪本土势力的反弹,可能比我想象的更隐蔽、更致命。
“李叔……”我喉头有些发干,声音带着一丝干涩,“您的话,我记住了。我会慎重考虑,抓紧部署。”
李叔看着我凝重的神色,知道他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已接近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