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晓阳与李朝阳 作品

第1060章 李显平探究真相,胡晓云再来东洪

县委常委会扩大会议那扇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会议室里尚未散尽的凝重空气和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我穿过空旷的走廊,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单调的回响。韩俊提前两步,推开县长办公室的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文件、茶叶和淡淡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没能带来丝毫的放松。

我反手关上门,没有开灯,任由冬日午后惨淡的天光透过窗户,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投下长长的阴影。身体陷进那张宽大的皮椅里,椅背发出轻微的呻吟。闭上眼,刚才会议上的场景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

田嘉明汇报时掷地有声的“重大突破”,杨伯君汇报中那13个依旧顽固的“钉子户”,刘超英闪烁其词、避重就轻的“李勃正在梳理”……尤其是吕连群那番看似“仗义执言”实则漏洞百出的反对发言,以及他发言后,刘超英和刘进京那令人玩味的沉默与回避。

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无声地咀嚼着刘超英最近的反应。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不愿、不敢、或者说不能旗帜鲜明地站在县委政府、站在原则立场上!

回想上午刘超英在我办公室的表现,那份对抓捕胡玉生的犹豫,那份试图用“胡主席身体”、“稳定大局”来和稀泥的圆滑,再结合此刻他在常委会上的沉默,一个清晰的脉络浮现出来。

东洪八贤……东洪本土干部……这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啊!

我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的天空。心里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李泰峰、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甚至吕连群,他们之间,难道真如外界所传,有着某种超越工作关系的、更为紧密的纽带?血缘?姻亲?干亲?同学?战友?或者仅仅是几十年同处一县,在无数次推杯换盏、利益交换中形成的默契与捆绑?

这念头一起,便如藤蔓般疯长。每个地方的本土干部之间,不都是这样吗?千丝万缕的联系缠绕交织,形成一张坚韧而隐秘的网。不说想破开这张网,就是想着融入这张网,谈何容易?就像红旗书记在曹河县,面对枫林晚卡拉ok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不也得先理顺关系,找到抓手?没有一帮真正支持你、愿意跟你一起“破局”的人,再好的蓝图,也只能是空中楼阁。

“依靠本土干部……”我低声自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自嘲。是啊,干工作离不开他们。可当改革的刀锋触及这张网的核心利益时,他们首先考虑的,往往不是大局,不是原则,而是这张网本身的“稳定”,是那些盘根错节的“情面”和“关系”。

刘超英今天的表现,像一盆冷水,犹疑、圆滑、关键时刻缺乏担当……这样的人,如何能扛起县委书记的重担?如何在东洪这潭深水中破浪前行?如何带领全县真正实现那“四个刻不容缓”?

外界盛传的丁洪涛?那个在饭桌上公然为周海英的龙投集团站台,甚至不惜以行政命令施压的市交通局长?我眉头紧锁,一股强烈的排斥感涌上心头。让这样的人主政东洪,东洪的改革事业,怕是要彻底沦为某些利益集团的盘中餐!

难道东洪县委书记的位置,真的就找不到一个既有担当、又能驾驭复杂局面的人选了吗?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心中一片茫然。窗外的天色似乎更暗了。

与此同时,县人民医院住院部,那间胡玉生的病房里,气氛却骤然降到了冰点。

胡玉生半躺在病床上,正百无聊赖地翻着知音杂志。门被推开,廖文波带着七八名身着警服的干警走了进来,神情冷峻,步伐沉稳。

胡玉生抬眼一看,心头猛地一沉。这些天他虽然被“保护”在医院,门口也有人看着,但穿警服的人直接进房间,这还是头一遭。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廖大队长?你们……这是干什么?”胡玉生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记得这个廖文波,是田嘉明手下的得力干将,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廖文波没有废话,直接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举到胡玉生面前,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胡玉生,根据东洪县公安局立案决定书及刑事拘留证,你涉嫌组织、参与盗窃倒卖国家石油资源,数额特别巨大,现依法对你执行刑事拘留!签字吧。”

“刑事拘留?!”胡玉生如遭雷击,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份文件,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早上父亲胡延坤来送饭时,还信誓旦旦地说“东洪老班底已经抱团”,“上面有人顶着”,“没事了”……怎么转眼间,冰冷的拘捕令就送到了床头?

“不!不可能!廖大队啊,你们搞错了!我冤枉!我要见我爸!我要见胡主席!”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屈辱感瞬间冲垮了胡玉生的心理防线,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推开递到眼前的文件和笔,说道:“哎,我是石油公司总经理!我是胡延坤的儿子!你们凭什么抓我?!证据呢?证据那!”

“胡玉生!请你配合!”廖文波身后的两名干警立刻上前一步,眼神凌厉,形成压迫之势。廖文波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证据确凿!吕振山的供述,秘密油库的实物,资金流向的线索,都指向你!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签字!”

就在双方僵持,病房内气氛剑拔弩张之际,病房门被猛地推开。胡延坤脸色铁青,裹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他显然是接到了吕连群的紧急电话,紧急赶了过来,呼吸还有些急促,已经没有了正县级干部平日里的稳重。

“住手!”胡延坤一声低喝,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廖文波手中的拘留证,又扫过病床上惊惶失措的儿子,胸口剧烈起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看向廖文波,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廖大队长,玉生他……他伤还没好利索,经不起折腾。你们要问话,就在这里问,行不行?我保证他配合!等伤好了,该去哪去哪,?”

廖文波看着眼前这位曾经在东洪叱咤风云、如今却明显苍老颓唐的政协主席,又看了看病床上脸色惨白的胡玉生,眉头微皱。他此行任务明确,就是抓人。但胡延坤的身份和胡玉生确实未愈的伤情,让他不得不考虑影响。

“胡主席,”廖文波语气放缓了些,但态度依旧坚决,“我们是依法执行公务。胡玉生涉嫌的是重罪,必须立即采取强制措施。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我们可以暂时不在看守所进行讯问,但必须依法羁押。在病房讯问……不符合规定。”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有我做保,你们怕什么!”胡延坤的声音带着一丝的恳说道:“他腿上的枪伤是你们公安局打的!现在伤还没好,你们就要把他往看守所那阴冷潮湿的地方送?万一伤口感染恶化,出了人命,谁负责?!廖文波,你也是有父母的人!将心比心啊!”他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一个父亲绝望的哀求。

廖文波沉默了。他看了一眼胡玉生绑着纱布的腿,又看了看胡延坤那张写满痛苦和坚持的脸。僵持了几秒钟,他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决定:“好!胡主席,您都做了指示,也考虑到胡玉生的伤情,我们可以暂时在病房对他进行初步讯问。但是,”他语气陡然转厉,目光射向胡玉生,“胡玉生!你必须无条件配合!如实回答所有问题!同时,为了确保安全,防止发生意外,必须采取必要的约束措施!不然,我们要承担责任,胡主席啊,您也别叫我们为难。”

说完,廖文波对身后一名干警使了个眼色。那名干警会意,上前一步,掏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咔嚓”一声,将胡玉生的左手腕牢牢铐在了病床坚固的铁架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胡玉生浑身一颤,他惊恐地看着手腕上的“银镯子”,又抬头看向父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屈辱感和对未知命运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胡延坤看着儿子被铐住的手,身体猛地一晃,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死死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热泪盈眶。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空无一人,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肺叶。胡延坤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却怎么也点不着火。打火机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映着他那张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终于,烟点着了。他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