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脂焚椒 作品

69. 营养液加更 文清辞的踪迹(第3页)

谢不逢缓缓将东西接了过来。

这也是他修改的第十个版本。

状元郎的心,当下便提到了嗓子眼。

他虽是新科状元,但年纪已是四十有余。

可他仍被眼前新帝气势所压,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谢不逢的身上有从战场上磨炼出的杀伐之意,而那双眼睛……更是一眼就能将人看透。

想到他对付废帝与叛军的手段,状元郎的身体更是当下便抖了起来。

半晌过后,谢不逢轻轻将陈罪书放在了案上。

“按照此版誊抄吧。”

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了过来。

谢不逢语气里,听不出半点的情绪,只有一片死寂。

“是,陛下!”状元郎当下便松了一口气,他慌忙行了一个大礼,便捧着陈罪书退了出去。

直到退出船舱,他这才长舒一口气。

时间已经不早,但是看完陈罪书之后,谢不逢不但不着急休息,甚至还换了一身方便行走的玄衣。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谢观止被带到了这间船舱中。

“往后几日,行船之事均由你负责,待到松修府,朕再回来。”谢不逢一边向外走,一边淡淡地吩咐到。

几名同样身着黑衣的侍卫,由暗处走出,跟在了他的背后。

放在过去或许没有人会料到,谢不逢称帝后,非但没有“处理”谢观止这个曾经呼声最高的皇位继承人。

甚至还将他委以重用,给了谢观止仅次于自己的权力。

谢观止一开始还有些小心,摸不准谢不逢心思的他,生怕一不留神触了对方霉头。

可后来他发现,谢不逢似乎真的不害怕自己夺位……不过想想也是,谢不逢的天下是靠军权夺来的。

就算自己想要夺位,北地数十万驻军也不会答应。

他应该在意的,并不是谢不逢会不会和自己计较这种小事。

而是……谢不逢不但自己日夜不休地处理政务,甚至他手下的朝臣百官,也被迫与他一起加班加点。

作为朝堂一把手的自己,更是有一年多没有休息过了。

看到谢不逢这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谢观止不由皱眉多说了两句:“陛下要去何处?”

“……陛下乃一国之主,凡事应当以大局为重。”

和肆意妄为的谢不逢不一样,谢观止是从小接受正统皇室教育长大的。

虽然曾被父皇狠狠坑过一把,但谢观止的个性仍没有多大改变。

谢不逢脚步一顿。

就在谢观止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一身玄衣的新帝缓缓开口:“山萸涧。”

“山萸涧?”谢观止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顿了一下他终于想起,山萸涧应当就是不久前调查出的,文清辞儿时所居之处。

谢观止没有想到,已经登基称帝的谢不逢,竟然会选择独乘小舟,提前去往该地。

但想想也是,等龙舫到达后,松修府的百姓、官.员,定会将谢不逢团团围住。

届时去了山萸涧,也只会惊扰那里。

“陛下,臣也想……”谢观止忍不住开口。

谢观止的话还没说完,谢不逢便缓缓转过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问:“你以什么身份去?”

这一眼竟满含敌意,令谢观止不寒而栗。

他突然想起,想要自裁又被救下的那一晚,谢不逢似乎也从这样看过自己一眼……

谢观止被他的眼神所震慑,只得立在原地,目送谢不逢带人离开。

“说我?”过了好久,谢观止终于忍不住理所应当地低声嘟囔着,“……可是你也没什么身份啊。”

谢观止的声音不大,但全传到了内力深厚的谢不逢耳边。

一身玄衣的帝王脚步一顿,过了一会儿才继续缓步向前而去。

*

谢不逢乘小舟,先于龙舫到了松修府。

他不曾停顿,直接向记载中山萸涧所在位置而去。

为方便征收赋税、调派徭役,卫朝与历代一样,留有严格的籍帐制度。

称帝之后,谢不逢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调出了立朝之初,松修府的所有籍帐,并逐年核对,找到了这个突然消失于记录的“山萸涧”。

微风掠过马背,轻轻吹起了谢不逢微卷的长发。

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缓缓攥紧誊抄好的籍帐。

……这段时间,他也不知将那个地址看了多少次。

短短的几行字,早已经被谢不逢铭刻于心中,倒背如流。

但他仍不放心,亲手将籍帐誊抄数份,时时刻刻携带在身边。

黑色的战马,被拴在村口一棵老树上。

“你们等在这里,不必入内。”

“是,陛下!”

谢不逢抛下随行的侍卫,顺着长满荒草的小道,独自走了进去。

“……西街,廿九户。”他轻声默念着那个地址。

此刻,向来冰冷的浅琥珀色眼瞳里,也透出了几分温柔。

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是谢不逢的心中,竟然生出了近乡情怯之感来。

就连呼吸的节奏,也随之紧张而混乱。

谢不逢到这里时,正值清晨。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一切都被笼罩在一层青雾背后。

冷风呼啸穿堂而过,犹如冤魂哭嚎。

远处不知何时枯死的树木,张牙舞爪地随风摇摆。

身边的农舍、院落,早已破败不堪,像是随时都会倾塌的样子。

小巷的转角,不知从哪里飘过一片沾着血污的粗布。

而他脚边,甚至还有骸骨滚过。

这里如同鬼地,与传说中奈何桥畔的枉死城没有两样。

但是谢不逢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惧意。

他只知道,这里曾是文清辞生活过的地方。

若是真有鬼魂。

反倒合了他的心意。

……文清辞曾踏过自己此时所走的小道,在自己手边的枯井里打水,于一旁的小院里寻找玩伴。

这里处处都曾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谢不逢甚至生出错觉。

只等下一个转弯处,文清辞便会如记忆里那般,撑着一把油纸伞,笑着朝自己走来。

死亡是什么?

谢不逢也说不清楚。

他想或许文清辞只是静静地睡在某处……又或许只是,回到了家中。

每靠近一点,谢不逢心跳的速度便快一分。

他的心中满是忐忑。

西街,廿九户。

他几乎是秉着呼吸走到这里来的。

——眼前的院落,和方才路过的每一间都没有区别。

同样即将被荒草吞噬,同样摇摇欲坠、无比斑驳的高墙。

可这一切落到谢不逢的眼中,这只剩下了温馨。

他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

接着抬手,轻轻在那扇已经腐朽不堪的木门上叩了两下。

此时谢不逢的眼里,是淡淡的期待,甚至就连唇角边,都扬起了一点弧度。

如同一名真正的访客。

“笃笃笃”的声响,传遍了整座山村。

院内没有人应答。

谢不逢顿了顿,如着了魔似的执着地再次抬手,朝门上敲去。

“笃笃。”

门内依旧无人应答。

笃笃,笃笃。

一阵接一阵的敲门声,与谢不逢小心翼翼,唯恐惊扰到小院主人的模样,融入萧索的山村与化不开的晨雾之中。

看上去诡异至极。

“文清辞……”

“文清辞?”

谢不逢站在门边,一遍遍轻声念着主人的名字。

不远处的天边,太阳越升越高,彻底照亮了这座破败不堪的小院。

一十年未有人居的小院,已回归原始,成了山林的一部分。

破旧的木门开裂、腐化,甚至于长出了青苔。

一滴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谢不逢脸颊滑落,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谢不逢忍不住呜咽一声,终于抱着膝盖缓缓地坐在了门前,他的身上再无什么帝王之意。

如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小兽。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来给他开门。

谢不逢沉默坐在此处。

空洞的目光,越过枯井,落在了不远处的山丘上。

一时间他竟不知何去何从。

不知坐了多久,谢不逢的眉头忽然一点一点地蹙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转身向木门看去。

接着缓缓地视线落在了那个锈迹斑斑的门锁上。

……灰。

灰尘!

谢不逢原本麻木心脏,再一次疯狂跃动起来。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座的小院门锁上,竟然连一丝一毫的灰尘都没有沾染!

谢不逢抬手向门板摸去,下一刻指腹上便沾了一层厚灰。

紧接着他又换了一只手重重地蹭向门锁。

没有……

他的手指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谢不逢像溺水之人摸到了最后一块浮木,他双手颤抖,呼吸的节奏也彻底大乱。

接着疯了一般的飞身越过院墙,走入了小院之中。

谢不逢缓缓蹲下身,赤红着双目向地上的野草看去。

——它不知何时,被人踩弯了一片。

山萸涧毁于天初九年,全村只剩文清辞一个活口。

所以会是谁,打开了这里的门锁,走入了小院?

……他心中那个原本如梦般虚幻的念想与可能,忽然在这一刻生长,如蔓草将心脏紧紧包裹。

一身玄衣的新帝缓缓合上眼,终于忍不住一点一点地笑了起来。

那笑,如疯似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