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戏诸侯 作品

第六百五十九章 居中武夫(第2页)

宋集薪轻轻拧转着手中小壶,此物失而复得,算是物归原主,只是手段不太光彩,不过宋集薪根本无所谓苻南华会怎么想。

当年苻南华进入骊珠洞天,以一袋子金精铜钱和一枚老龙布雨佩,从宋集薪手中买下了这把小壶,这笔买卖,其实还算公道,当然苻南华还是凭本事捡到了个不小的漏,不同于许多山上法宝,空有品秩,对于地仙修士却是鸡肋之物,这把养心湖是品秩极高的珍稀法宝,最是适宜地仙修养道心、润泽气府,不但如此,壶中别有小洞天,还是件方寸物,所以苻南华得手之后,请高人勘验一番,喜出望外,十分珍爱。

昨天苻南华与年轻藩王“叙旧”,宋集薪便提及了这把小壶,今天苻南华就托人送来。

宋集薪并不是真正贪图一把养心壶,而是此次回乡游历,让一直看似勤勉为政、实则得过且过的年轻藩王,从一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泥瓶巷宋集薪,不知不觉提起了一份心气,终于开始以大骊藩王“宋睦”自居,那么这把重新落入手中的小壶,宋集薪松开一手,轻轻掂量,这就是山下权势的分量。

自古仙家轻王侯。

但是如今的大骊王朝不一样,早已是将一洲所有山上势力打压、掣肘、威慑得喘不过气来,任你是神诰宗、真境宗这样既是宗字头、更有别洲大靠山的庞然大物又如何,到了大骊皇帝“宋和”的御书房小朝会之上,依旧要以半个臣子自居,需要看人脸色行事,乖乖落座,乖乖起身。

宋集薪随意抛着那把价值连城的小壶,双手轮换接住。

身后桌上有两份秘档,都是宋集薪要求铜人捧露台收集的情报,宋集薪完全信不过绿波亭谍子,因为绿波亭最早的主人,毕竟是那位大骊娘娘,如今的太后娘娘,更是宋集薪的亲生母亲,虽说如今绿波亭与牛马栏一并属于国师大人,但是宋集薪很清楚,绿波亭许多没被剔除出去的老人,都知道如何做,在皇帝宋和、太后,与势单力薄的藩王宋睦之间,如何取舍,傻子都清楚。

而捧露台却是大骊军方独有的谍报机构,只会听令于皇叔宋长镜一人,一直以来连国师崔瀺都不会插手。

宋集薪转过头,瞥了眼那两份档案,一份是北俱芦洲上五境修士的名单,十分详细,一份是关于“少年崔东山”的档案,十分简略。

趴地峰坛领袖,死后还能谥号文贞。结果你猜怎么着?”

马苦玄皱了皱眉头。

崔东山作画完毕,点了点头,处处神来之笔,不愧是毕生功力的显化,这才转头笑道“你说自己不怕身死道消,我是信的,只是你连因果纠缠的厉害都不明白,井底之蛙,哪来的资格与我说自己怕不怕?只说马兰花一事,是谁的安排?不是我吓唬你,光靠境界高便是本事大,多少人能杀我?即便你将来有了通天的境界,我依旧让你揪心千百年,随手为之罢了。所以啊,聪明点,让我省点心。不然到时候你有了真怕了的那一天,于我而言,有何益处?事功学说,根本宗旨之一,就是尽量不让人犯蠢,务必让你求利益者,可得利益。”

马苦玄点点头,“有道理。”

崔东山坐在椅子上,旋转手中折扇,笑嘻嘻道“几天不挨打,就打穷乞丐,你说好玩不好玩。”

马苦玄笑道“今天能打穷乞丐,明儿说不定就可以打富家翁了,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不然干脆一辈子当乞儿。”

崔东山恍然,使劲点头道“有道理。”

马苦玄抱拳道“希望以后还能聆听国师教诲。”

崔东山在那马苦玄离去后,摇晃折扇,悠然自得,扇面上写着四个大大的行书,以德服人。

崔东山伸出一根手指,随便比划起来,应该是在写字,沾沾自喜道“竖划三寸,千仞之高。一线飞白,长虹挑空……”

崔东山转过头,看着那个默默站在书案旁边的孩子,“哪家孩子,这么俊俏。”

整个脸庞都被鬼画符的孩子突然说道“先生,我想学棋。”

崔东山白眼道“教拳教步,饿死师傅,教你下棋,我有什么好处?”

孩子说道“可以陪先生下棋。”

崔东山摇头,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说了句摸不着头脑的怪话“遗簪故剑,终有返期。”

刻舟求剑非痴儿,杞人忧不可笑。

崔东山开始闭目养神。

孩子就开始发呆。

半个时辰后,宋集薪独自返回书房,稚圭说要出城逛逛。

宋集薪看到了那个鸠占鹊巢的白衣少年郎后,停下脚步,然后继续前行,挑了张椅子坐下,笑道“崔先生真是不见外。”

老龙城不是一个可以让修道之人如入无人之境的地方。

崔东山睁开眼睛,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宋集薪点头道“有些猜测。”

崔东山以折扇敲打肩膀,“高老弟,与他说说看我是谁,我怕他猜错。”

孩子一板一眼开口说道“我家先生是东山啊。”

崔东山收了折扇,蓦然捧腹大笑,带着整条椅子都东倒西歪起来。

崔东山蓦然收敛神色,站起身。

被气势震慑以及无形牵扯,宋集薪身不由己,立即站起身。

崔东山沉声道“事到如今,我便不与你捣浆糊了,我叫崔东山,那崔瀺,是我最不成材的一个记名徒孙。”

宋集薪弯腰作揖,轻声道“国师大人何苦刻薄自己。”

崔东山以手做扇,清风拂面,“何以解忧,唯有自嘲。”

桌上那三页纸张,都化作灰烬,随风消散。

崔东山绕过桌子,走到宋集薪附近的窗台附近,轻声说道“齐静春对你期望不低的,为何这些年不上心?”

宋集薪沉默不语。

崔东山哀叹一声,“宋集薪啊宋集薪,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命,搁在好多的演义里边,你就是开篇第一个出现的,还是结局最后出现的那个。你咋个就自己不争气嘞?小脑阔儿不灵光嘞?你瞧瞧那杏花巷马苦玄,身边带了只猫,你更了不起,出门之前,就带了个王朱,比如再加上那桃叶巷的谢灵,自家老祖宗都能从谱牒前几页走出来,你们这种人啊,都是天命所归的小老天爷啊!”

宋集薪脸色难看,这都什么跟什么?

白衣少年抬起头,摆出默默流泪状,似乎觉得氛围不够,便打了个响指。

那个高老弟心领神会,开始唱那支小曲儿,那是一个关于臭豆腐好吃的欢快故事。

在崔东山看来,一个人有两种好活法,一种是老天爷赏饭吃,小有近忧,无大远虑,一睁眼一闭眼,舒舒服服每一天。一种是祖师爷赏饭吃,有了一技之长傍身,不用担心风吹日晒雨淋,有钱,所以就可以吃糖葫芦,可以吃臭豆腐,还可以一手一串,一口一个糖葫芦,一口一块臭豆腐。

可怜年轻藩王,站在原地,不知作何感想。

————

霁色峰祖师堂大门外的广场上,召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武林大会,为表重视,摆放了一张桌子四条长凳,桌上摆满了瓜果糕点。

当然祖师堂的大门不是随便开的,更不能随便搬东西出门,所以桌凳都是专门从落魄山祖山那边搬来。

在座各位,如今都是龙泉郡总舵辖下东华山分舵大佬。

分舵主裴钱,坐在主位上,背对祖师堂大门口,双臂环胸,她身前桌上搁放着一块木牌,是龙泉郡总舵的盟主令牌,宝瓶姐姐交由裴钱保管多年。

刚刚升任分舵副舵主没多久的落魄山右护法周米粒,分舵供奉陈暖树列席这场会盟,供奉陈灵均缺席,已经被舵主裴钱在账本上记过一次。

管着落魄山所有房门钥匙的粉裙女童,和怀抱金色小扁担、绿竹行山杖的黑衣小姑娘,并肩坐在长凳上。

分舵辖下书院某学舍小舵主李槐,成员有山崖书院学生刘观和马濂,三人挤在一条长凳上。刘观和马濂与李槐不但是大隋山崖书院的同窗,还是一个学舍的好友,刘观是寒族子弟,马濂是大隋豪阀出身,马家与大隋戈阳高氏还是姻亲,刘观马濂都是备受书院夫子厚望的大隋读书种子。

还有荣升骑龙巷右护法,原馒头山、后龙州城隍阁香思,以及木衣山祖师堂嫡传剑修庞兰溪。陈灵均手持行山杖、背着竹箱走下渡船,好些南下游历宝瓶洲、终于返回家乡的修士,纷纷飞掠下渡船,咋咋呼呼,下饺子似的,与不少渡口修士起了争执,看得陈灵均大开眼界,北俱芦洲的修道之人,果然名不虚传,浑身英雄胆,十分豪爽。这要搁在自家的那座牛角山渡船,得被龙泉剑宗和大骊修士打趴下多少人?

陈灵均先去了趟日渐冷清的壁画城,买了一套廊填本神女图,算是给披麻宗的登门礼,这些开销,落魄山祖师堂早早预支了一笔神仙钱给陈灵均,不过陈灵均没动用那座小金库的一颗雪花钱,开玩笑,陈大爷会缺这点钱?如果是在早年御江辖境,行走江湖兜里哐当响,神仙钱相互磕碰,跟打雷差不多,只不过到了龙泉郡之后,陈大爷才稍微与人为善了点,不然就他这火爆脾气……早他娘给人一拳打死了。

有些时候,很喜欢一个人胡思乱想的陈灵均,总觉得天底下所有的练气士,都应该在小镇住一段时间,与自己虚心讨教些江湖经验。

在气象森严的披麻宗,宗主竺泉没露面,两位老祖也都不在山上,一位远游在外多年,至于另外那位掌律老祖晏肃,这些年一直忙着与莅临披麻宗的中土上宗老人,一起加固护山大阵,庞兰溪在闭关,杜文思还在青庐镇跟那帮骷髅架子较劲,陈灵均没见着熟人,一边腹诽自家老爷的面子不够大,竟然都没有宗主亲自接驾,为自己办一场接风洗尘宴,一边辛苦维持自己见过大世面的架势,还要小心翼翼四处打量,早年在小镇铁匠铺子那边,与阮邛过招,差点着了道,一个风雪庙圣人打扮得庄稼把式差不多,这不明摆着是故意坑人吗?所以这趟出门,陈灵均觉得自己还是悠着点比较稳妥。